几场春雨过后,天气迅速地转暖了。碾头镇的男女老少忙着上树摘树叶子。
冬天里,人的粮食吃完了,给牲口吃的高粱面也剩下不多了。高粱面吃起来又苦又涩,但终究是粮食,远比熬干红薯叶撑肚子,有滋味儿。
食堂里那些娘们儿曾试过用高粱面包红薯叶包子,很不成功,烂的一团糟,黑乎乎的,跟一堆屎一样。吃得仔细点儿的话,真能从里面吃出牛粪马粪来。
因为把墙上晾的红薯叶子吃完后,人们把牲口圈里的红薯叶子也弄出来了。从圈里往外起这些红薯叶子的时候,那些畜生连踢带咬嗷嗷乱叫,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听话,据说还把谁的裆给踢伤了。
干部们晚上很少开会了。本来,食堂里还有高粱面,晚上开开会还是有必要的。但高粱面吃下去容易,拉出来就很难,干部们还有他们的家属们的肠胃被油水滋润惯了,突然断了油水,干涩的如同砂纸,要想把同样干涩的高粱面消化掉拉下来困难可想而知。
食堂里那些娘们想出一个主意,把榆树皮扒下来晾干磨成面掺进高粱面里,增加高粱面的黏性,可以解决高粱面吃下去不好拉的问题。
碾头镇的男女老少除了上树摘树叶,还要把所有榆树的皮都扒掉,把榆树皮扒掉,榆树就可能死掉,这虽然很可惜却又毫无办法,碾头镇的人们都知道,所有的树里面只有榆树的皮能磨成面吃。
所有的树叶子里面,榆树叶子是最好吃的,榆钱儿比榆树叶子还好吃。但榆树叶子好吃谁都知道,所以榆树叶子刚长出来就被人摘走了,榆钱儿根本长不出来。大家扒榆树皮的时候就有点儿心安理得了。
总之,大伙儿扒榆树皮的时候,心情是很复杂的,但一想到**,就又豪情万丈了。这都是为了**啊。为了**,别说扒树皮,就是扒人皮也是该的。
现在,碾头镇的男女们 似乎已经看得见**了,那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就是**。麦苗被南风吹得抽了风似地往上长,真是喜人,不过,麦苗一棵挨一棵种的太密,没办法下到地里挖荠菜,是很可惜的。
碾头镇的男女老少忙着上树摘树叶子。榆树叶子是想不成了,只能摘杨树叶子。把杨树叶子摘下来用开水煮,再用凉水泡掉苦味儿,熬菜汤包包子都很好吃。
那年春天来的时候,大伙儿吃了一阵高粱面红薯叶包子;然后吃了几天熬榆叶;然后又喝了几天榆树皮面掺高粱面稀饭;然后又吃过好多天的杨树叶菜汤;槐花开了以后,还吃了好一阵子高粱面槐花麦饭。
吃高粱面红薯叶包子的时候是好吃难拉;喝榆树皮面掺高粱面稀饭是好拉难吃,这种稀饭太黏,一筷子下去,丝丝缕缕拉扯不断,像吃糨糊一样,粘得嘴都张不开,很多人沾嘴就吐;吃高粱面槐花麦饭最幸福,好吃还好拉。大春却在摘槐花的时候摔下来了。
槐花开的时候,各队都组织大队人马到沙葛荡里抢摘槐花。之所以抢摘,一是因为槐花的花期短;二是因为方圆百十里的人都来沙葛荡摘槐花了,沙葛荡方圆几十里长满槐树开满槐花,但摘槐花的人比槐花还要多。
因为是抢,大家都先把低矮的槐树丛上的槐花摘干净,再摘高大槐树上的。因为摘高大槐树上的槐花要会爬树,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爬树的。
大春就是从沙葛荡里最高的一棵槐树上摔下来的。当时这棵沙葛荡里最高大的槐树旁边站满了人,人们对着这棵高耸入云的粗大槐树指指点点,望着树上的如白云一般的串串槐花摇头叹息。
人群将散的时候,大春上树了。大春是有名的爬树好手,但这么粗这么高的树还没有爬过。
另外,大春过去干瘦,现在是个虚胖子,走路都要拄着棍子,所以爬得很费劲,爬到中途的时候,大春没劲了,想出溜下来,周围人喊 ,往上爬啊,爬上去能看见蒋介石。有人鼓起了巴掌。
大春受到大家的鼓励,心里很感动,觉得受到了尊重,比游街的感觉好多了。于是咬牙坚持,终于爬上去了。
下面有人仰脸朝上喊,高不高?
大春说,高。
下面又喊,看见蒋介石没有?
大春朝四面张望,绿油油的槐树林望不到头,树顶上的槐花串儿随风摇曳暗送幽香。
下面的人没有听到回应,急了,喊道,看见蒋介石没有?
大春往远处看,蓝天下面,一片片麦田波浪翻滚,麦浪上面有白的黄的粉的蝴蝶翩翩飞舞。大春不知道那些飞舞的蝴蝶是真的存在还是自己的脑袋里想出来的;他的眼前冒出了无数颗拖着尾巴的金星,大春也不知道这些金星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脑子里面想出来的。
下面又有人喊,看见蒋介石没有?
大春说,没有,我看见**了。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