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头镇的狗都交公了,交了公的狗都被干部们晚上开会的时候吃了狗肉了。有些干部提议应该让社员们喝点汤,多数干部不同意,群众喝完汤还要狗肉吃怎么办?不是人为制造矛盾么?所以,汤也被干部们喝完了。
干部家属们也沾了光,干部们晚上出去开会,他们的老婆孩子就在被窝里等着吃肉喝汤。
那段时间,碾头镇的空气里徜徉的肉香使人们既幸福又烦恼,正如**就在眼前却又虚无缥缈。
人们围坐在食堂饭桌旁吃饭的时候,那种味道更浓。人们追究肉味的来源,有人说是从食堂的锅灶里散发出来的;有人说是从盛泔水的大缸里窜出来的;有人说是从食堂里地上返潮返出来的;还有人说是从队长老婆的嘴里飘出来的。
有人趴到锅台上闻,闻到的是酸酸的窝头味儿;有人到盛泔水的大缸里闻,大缸里的泔水清澈见底,无色无味儿;有人跪在地上闻,闻到一股发霉的土腥味儿;有人凑到队长老婆跟前闻,队长老婆咯咯咯地笑着往后跑,边跑边喊,三瘸子,骚胡蛋。
三瘸子在哄笑声中把队长老婆放翻在地。队长老婆外号叫樊梨花,不过梨花是白的,樊梨花却是黑的,而且是麻子花,此时脸上的朵朵黑麻子花放光,闭着眼张着嘴,两手抗拒着。
三瘸子用鼻子认真地闻了闻,放开樊梨花的手,从樊梨花身上站起来,大声宣布她吃肉了,嘴里有狗肉味儿。
樊梨花一听立马恼了,从地上爬起来说,狗才吃狗肉了。人们停止哄笑安静下来,边吃窝头边思索,认为这件事情很严重。
碾头镇的人对干部的态度是:大干部都是好人,小干部多半都不是东西。小干部虽然多半都不是东西,但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还是可信的。
道理明摆着:干部们都爱开会,干部们开会的时候,都是大干部讲话小干部听,小干部听完了再开会讲给群众听。所以,不管怎么样,再小的干部们说的话都是可信的,是一级一级传下来的中央精神。自然,小干部的老婆们说的话也是可信的。
樊梨花说的“狗吃狗肉了”这句话让大家觉得事情不一般:既然过去可以人吃人,那现在当然也可以狗吃狗了。
狗为什么要吃狗呢?人吃人是因为人除了人没什么可吃的,狗吃狗是因为狗除了狗没什么可吃的。人吃人是人实在没办法了,狗吃狗是因为狗实在没办法了。道理讲到这个地步该是讲通了,但细一琢磨还是不对,狗是畜生,难道畜生能把肉做的那么香?
关于狗是不是会做狗肉这个问题,社员们在下面讨论了很多天,有人说狗就是狗,再聪明的狗也不会做饭,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但碾头镇的人爱抬杠,有人说东就有人说西,少数人坚持认为狗虽然是畜生,但聪明的畜生比有些人还强,情急之下可能急中生智,比如兔子,兔子急了会咬人呢,狗急了也许就会做狗肉呢。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把官司打到队长那里,这又是几天以后的事儿了。
当时,队长和队里几个干部正在食堂里面的司务处里吃饭,队长听清了他们的争执,说狗要是会做饭,干脆给食堂里派两只狗给你们做饭好了。
坚持狗会做饭的人说,狗要是不会做饭,那到底是谁给狗做的狗肉?
队长没弄清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队里的狗不是都让狗吃了吗?
队长恼道,这是哪个王八蛋说的?
大家说,是你们家樊梨花说的。
队长说,那个蠢娘门儿说的话你们也信。
大伙说,那你说咱们队的狗都让谁吃了?
队长看了看其他几个干部说,你们先回去,这个问题我们要开会研究研究。
第二天,队长在吃晌午饭的时候向大家宣布,队里的狗是让飞毛腿给偷走吃了。
会计聂二明给大家作证明,他亲眼见过那个飞毛腿。
大伙问,飞毛腿长得什么样?
聂二明摇摇头说,跑得那么快,谁能看清?
聂二明的老婆说,半夜三更的在窗子外面站着,吓死人。
有人奇怪,这个飞毛腿也是,黑瞎半夜的趴到人家窗台上干啥?
聂二明的二小子插嘴说,看俺吃------聂二明老婆急忙把二小子的嘴捂住了,看孩儿吃奶呢。众人一阵大笑。
三瘸子说,二嫂,别说瞎话了,当是前几年呢,你那两坨子肉白花花鼓绷绷湿漉漉的,这会儿早变成棉花套子了,二侄子才不稀罕呢,别是俺哥跟你犯贱吧?大伙儿又是一阵笑。
三眼炮说他也见过飞毛腿,还不止一次。
三眼炮说,跑得真**快,脚都不沾地,像飞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