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头镇虽然地处中国的北方,却并不缺水。且不说东坑西坑常年积水丰盈,且清且涟,就是在方圆几十里的沙葛荡里,也是河洼遍布,芦苇清葱。说碾头镇是水乡不算是吹牛。
沙葛荡是黄河故道,碾头镇是黄河的故乡。所以,说碾头镇地下三尺见水,那也不是吹牛。
有人就有鬼,有水就有鱼,碾头镇有水的地方除了水井里面没有鱼,哪怕是半尺深的车辙沟里都有箭簇般的小鱼。这些野地里的野水沟里的鱼是从哪儿来的?水干了它们又往哪儿去了?
碾头镇人们的说法是,蚂蚱把子儿产在土里,遇旱就孵化成蚂蚱,遇水则变种为小鱼,反过来说,鱼产子在水里,在水里就孵化为鱼,水干则变种为蚂蚱。
还有一个说法:把蚕子儿放在木梳子上,再把木梳子飘在水上,让太阳晒,七天七夜后,蚕子就会孵化成鱼;把这样的木梳子放在地上,让太阳晒,七天七夜后,蚕子儿就会孵化为蚂蚱。
碾头镇虽然鱼多,但似乎并没有人吃鱼。没有人吃鱼的原因主要是不会做。因为不会做,鱼在碾头镇人们的心目里就只剩下腥和多刺。总之,碾头镇的人们对鱼的态度是止于欣赏。
这一点可以在很多碾头镇人家里的水缸里都养着一两条鱼这件事上得到证明:养着不是为了吃,只是看着好玩,死了就扔给猫了。
碾头镇鱼既多又没人吃,鱼就变得更多而且傻。碾头镇的鱼傻表现在它们不怕人,男人们在西坑洗身子的时候,鱼就往人的身上撞,往人的裆里钻,有人伸手抓它,它也不避开,只是在快被手攥住的时候才猛用力,滑腻腻的身子就从人的手中溜掉了。
说说碾头镇鬼的事情。在碾头镇人们的观念里,人死了就要变成鬼。但鬼有好坏之分,好鬼不害人,坏鬼害人。好人死后未必就变成好鬼,坏人死后也不一定就变成坏鬼。
鬼的好坏取决于变成它的人的死亡的原因和年龄。死的冤枉或者壮年而死,死后就会冤魂不散变成厉鬼,随时找机会害人缠人找替死鬼。
鬼最喜欢缠小孩子。一个小孩子好端端地突然生了病,到药铺又看不好,那一定是被鬼缠上了。就只能找人给看看到底被哪个鬼缠住了。这种简单的事情一般不需要找挂眼的阴阳先生,凡是上了年龄的老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上了年龄的老人对碾头镇的鬼最熟悉。
谁家的孩子被鬼缠了被大人领着找来,老人就会用碗盛满清水,用一根细线一端拴一个小土块,另一端系在小木棍上,手持木棍让土块静静地悬在盛满水的碗上面问,今天到哪儿玩了?
小孩有气无力地回答,跟俺娘到南长固串俺姥姥家去了。
老人心里有数了,在心里把从碾头到南长固沿路三里地两侧的坟头数个遍,闭着眼睛问,是不是南长固的老发子啊?你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缠磨人呢??要是你的话,就倒转三圈吧。说完睁开眼睛看悬在水碗上面的土块,竟纹丝不动。
老人又问,是不是南长固的海平他娘啊?是你的话就正转三圈吧,土块依然静静地悬着。
老人再问,是不是咱碾头的大肥子啊,你活着的时候可是个大好人啊,也活到岁数了,按理早该投胎转世了,是你的话就倒转三圈吧……老人不停地问下去,直到问到某一位时,土块开始自己正转或倒转起来,那么好了,就是他了。
老人就絮絮道道好言相劝,赶紧走吧,知道你喜欢这孩子,但不能啊,你在阴间,人家在阳世,人家大人不答应啊。
末了,也要说几句硬话,好好跟你说你要不走,人家就要请挂眼的先生来抓你了。说完,把那碗水端起来,倒到门外。让孩子家的大人烧点纸,事情就算完了。孩子多半就好了。
碾头镇的人对鬼就是这个态度,跟对人一样,真诚:你不惹我,我敬而远之;你若惹我,就先礼后兵。人与鬼很和谐,人不欺负鬼,鬼也不能欺负人。碾头镇的鬼都是有名有姓实实在在存在的。
碾头镇的鬼里最爱缠人的是吊死鬼和水鬼。由于是轻生或意外而死,毁了生死轮回的规矩,不能投胎转世,总是伺机找替死鬼。这路死鬼怨气冲天,又在固定的地点守候,是碾头镇的人们最忌讳的。
由于时代和技术的限制,碾头镇的轻生途径还是很传统,基本上还是上吊和跳井。碾头镇的人们对于轻生这件事的态度很矛盾:既然过不下去,寻死是可以理解的,但经寻死而变成的鬼总要想方设法找替死鬼,这就讨厌了。
关于碾头镇的上吊和跳井有两点需要说明:
一是关于上吊的。碾头镇一些爱琢磨的人发现,上吊这种方法不必墨守成规,不需要事先准备凳子绳子找歪脖树等等。准备工作太繁琐,好容易准备好了,那股劲头过去了,没准儿又不想死了。
所以,上吊是可以革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