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子蔡绦安抚道:“太尉领枢密院,什么军报可以发回汴梁,什么可以不发,他自能审度……”
蔡京冷哼道:“郑达夫呢?他怎么不说话?我不信他一无所知,他这个知枢密院,难道就是童贯放在京城的草人?还以君子自诩,要在神宗朝时,他与阉人这般勾连。早就被轰下台了!”
蔡绦叹道:“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臧底河城便败,也无损大局。”
蔡京嘿声冷笑:“大局?谁的大局?胜胜败败何时休?童贯是要耗尽天下钱粮。才愿定下局面?”
蔡绦本还有些担心,以为父亲年老,思绪不如以前那般深沉缜密,有心要拆与童贯搭起的这副内外台子。听这话才明白,父亲只是抱怨。
童贯掌六路边军,大半年来,二十万三十万大军频频出动,钱粮如洪流一般倾泻而下。父亲往年靠钱法、钞法、盐法积攒起来的钱粮,照这个速度挥霍。眼看又要见底。到时官家又要向父亲伸手,父亲又该怎么办?再举新的聚敛之策?如今的花石纲就让异议之声越来越大,父亲已背了无数骂名,当年的起起落落,不都是先聚敛足了钱粮,再为官家背黑锅而下台么?
父亲已近七旬了,再难又历一次起落,怕就是为此而急吧。
蔡绦这般想着,觉得父亲太不容易了。朝野对他的攻击诋毁,也太不公道了。
就臧底河一事而言,童贯似乎真有些过分,竟然掩情不报。甚至都不从私人途径,跟蔡京通通气,两人的裂隙看来是已难以弥合。
蔡绦想得再深。又觉得不对劲,刘仲武与童贯的关系并不算好。不是官家青睐,童贯早就把刘仲武冷藏了。今次童贯怎么又愿意替刘仲武遮掩了?
“邓相公那听来消息,许是高俅拦了军报,太师放心,官家该已知道。”
上门拜访的邓家门客传来了这番话,让蔡京父子舒了一口气。高俅此时就在刘仲武军中任统制,作为天子的藩邸旧人,派去前线镀金的宠臣,自有一番主张,童贯也不得不买他的帐。
蔡京释然的是,官家既已知情,他就不必苦恼到底报不报此事,以至与童贯闹出台面上的争执。可再细想此事,又深深感慨道:“阉人,近臣,官家都在用什么人哪。”
蔡绦和门客也唏嘘不已,蔡京再对门客道:“再这般下去,枢密院就要成摆设了,问问你家相公,愿不愿入枢密院。”
门客拜领任务后,终于提到了真正的来意:“近日成都府路提刑司急报到刑部一桩奇案,不知太师是否留意过?”
蔡京抚着浓密的长须,混浊的目光闪起光芒,像是缅怀着什么,悠长而飘曳。
“一书生手刃十一人那件案子?当然看过,蜀中有奇人啊……”
蔡京似乎还很赞赏那书生,门客有些急了:“太师,邓相公的侄子,邓右丞的三子也于此案受害!成都提刑司竟然只定了刺配充军!这般处置,刑部竟然没有驳回,这会引得朝野哗然啊。”
蔡京收摄心神,淡淡笑道:“与你家相公说,是我的意思。”
门客惊声道:“太师为何如此?邓右丞已落职,难道……”
蔡京闭口不言,蔡绦道:“我家大人心襟怎会如你所想的那般狭小?此事大人不是在为难邓家,而是在护邓家。邓相公许是只听了成都家人一面之词,却不知此案的根底。”
“成都提刑私信我家大人,抄录了华阳县的卷宗。那份卷宗里,邓右丞的三子邓孝安与邓家儿媳尤杏儿聚众逼奸华阳花户潘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在城中繁华楼馆,数百人亲见……”
门客猛抽了口凉气,蔡绦继续道:“那花户潘氏与王姓书生已议及婚姻,书生赶到时,潘氏以剪刀自刭,坠楼而亡。书生怒发,拔刀连杀十一人。”
门客讷讷道:“刑部卷宗说的是潘氏与花行酒行在生意上起了嫌怨,在散花楼会商。因邓家媳尤杏儿之父是酒商,邓孝安受托出面作中人,两人才去了散花楼。潘氏与尤杏儿起了争执,乱中误伤潘氏,再坠楼而亡……”
蔡绦接道:“王姓书生上楼理论,花行和尤杏儿父女谩骂,再起斗殴,书生持刀自保,误杀十一人。”
门客瞪圆了眼睛:“是啊,误杀……误杀十一人!天下间谁人会信!?”
蔡京开口了:“不信此事,便信邓家人逼奸民女。”
蔡绦道:“尤杏儿是邓相公儿媳,到时朝野哗然,会去哗谁?难道不是邓相公?”
门客楞了片刻,犹不服气地道:“邓相公听闻此事,老泪纵横,说兄长邓右丞固然犯过,却还得太师怜悯,罪不及家人。如今区区乡野猾民,竟也欺起邓家来……”
蔡绦长叹道:“成都府路之前报上的祥瑞并蒂莲,正是那潘氏所有。而那书生,不仅在当地素有仁名,儿子王冲,更是年初搅乱成都的一号人物。”
蔡京难得对一个门客说这么多话:“此事必已入了官家之耳,许光凝并成都提刑已在此事上作了调和,告诉你家相公,若是大造此案,邓家名声会如何,让他多度量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