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明脚踝上的伤口愈合后,可以做些看水、或到保管室清清场之类的轻松活。兰子从心里感激云鹏的照顾,队里社员也没什么意见。阶级斗争,斗来斗去斗几个邻居和族人,他们也都厌烦了。
在保管室帮继茂打下手,继茂总是让他歇着。兆明歇着的时候,总是双手筛在胸前,低头蹲在地上。继茂有意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兆明整个人变了,变得不敢正眼看人,变得一句话也不说,变成了一个只会晃动的影子。既是这样,队里的社员们还是经常说起他,用他教育自己也教育崽女:要识时务呢!祸从口出呢!
橱柜里不是盐缸没盐了就是油罐里没油了,兰子懒得说懒得问,唯一的是将自己房里的柜子用锁锁上了。望珍怀毛毛嘴馋,今天一碗、明天一把的,把兰子腌制的黄瓜、豆角吃得只剩下漂着白霜的酸水。几次弄得顺生回学校时,临时到玉梅婶子家讨一罐头瓶没有回锅的酸菜。
兰子心里有时也气:要吃也不打声招呼!转念一想,是自己的媳妇,要吃就吃吧,何况她也是为了肚子里的毛毛。
虽然望珍平时并不与兰子说多话,可兰子还是着手准备毛毛的贴身小衫和尿布,栏里喂着一头百五六十重的大肥猪。
“望珍快要生哒吧?”玉梅婶子问兰子。
兰子说:“算起来应该是下个月呢!”
“要做奶奶哒呢!你是喜欢孙崽还是孙女呀?”见兰子手里在缝双虎头小棉鞋,她估计兰子是想要个孙崽。
兰子想都没想说:“生崽生女都是个人命里注定的,只要崽女听话,生么哩都一样。”
“生女还好些,崽长大后,娶了媳妇忘哒娘。”玉梅婶子想起讨了婆娘只顾自己,专抠爹妈的两个伢崽, 只有女儿还帮衬自己。
兰子想起了静儿和姜霞。
女人屁股大确实会生崽。
盛祖跑到菜园里对兰子说:“姆妈,望珍说肚子痛,怕是要生哒!”
兰子提着菜篮子快步往家里走,不到四、五十步路,当他们推开后门时,房里传出了毛毛的哭声。
闹喜的人用墨汁和锅底灰将兆明脸上也抹得漆黑。兆明一高兴,喝了两杯红薯酒。
当天晚上,兆明就咳嗽,咳得房顶都颤动。
公社卫生院的医生说,还是去县医院吧!
县医院一位戴眼镜的老医生看完片子后,把兰子叫到办公室说:把你男人接回去吧,他想吃什么就让他吃点什么。
兰子听出了话外之音,一下子觉得自己掉进了又深又黑的地洞里。
“抬你爹爹回家吧!”兰子戚戚地对盛祖说。
盛祖和东明抬着兆明出了医院。在经过一家果品商店时,兰子用医院退回的押金,买了两斤削得只剩下一半的苹果。
从医院回来,兆明不再大声咳嗽了,但咳出来的是一坨坨稠浓的黑血。刚开始,盛祖还扶他屙屎屙尿,到后来,他就不怎么沾边了。
屙在床上的屎尿全靠兰子一个人抹洗。时间一长,兆明的屁股上、后背上都开始溃烂,他也不哼一声,整天整晚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房顶上那叠成斜坡布满蜘蛛网的黑瓦。
兰子扯来草药捣碎,敷在他的溃烂处,但没效。溃烂的脓水流得越来越多,兰子没法,只得在他的床板与垫单之间铺上一层厚厚的干柴灰。作呕的臭气在大门口都能闻到。大热天里,整个屋子连一只蚊子也没有。
玉梅婶子站在禾场角上对兰子说:“兆明只怕快不行哒,你要着手准备他的后事呢。”
望珍抱着细伢子回了娘家。兰子叫来盛祖:“你去把继茂伯请来,屋里还有几根杉树,让他给你爹爹准备一口棺材。”
继茂打着赤膊在禾场木凳上用斧头砍杉树,太阳下,脖子、后背的汗水往下流,把他裤头都浸湿了。兰子从玉梅婶子家提来一壶凉茶放在阶级上,对继茂说:“继茂哥,把你呷亏哒!”
继茂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眯着眼睛对兰子说:“兰子啊,你也莫心急,人都要走这步路的。”
“嗯呢,他死哒还有口棺材睡,只怕等我死哒连口棺材都冇得呢。”兰子说。
现在封山育林抓得紧,砍根小杉树做锄柄都要批。
继茂笑笑:“莫这样说,你现在也不需要操那个心。”
用桐油调和的石膏粉在棺材上已刮了两遍。天气热,干得快,继茂准备再刮一遍就可以刷黑油漆了。
兆明躺在床上,一阵清醒一阵迷糊。突然间,他发现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床前晃来晃去,但是看不清那张脸。兆明内心恐惧万分,想跑,又挪不动身子,他想用手去抓,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