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理由,就像长江里的浪头,一浪接着一浪——先是怀孕了,后来是生了孩子,再后来是孩子还太小,春节前又来信说生意太忙离不开——直把赵兰香盼得没有了一点信心,好像自己的女儿在成心哄她高兴一样。她这中间也曾给吴家寄过几次钱,但都少得可怜(可在吴长善赵兰香眼里,那无疑都是一笔笔巨款),原因一是他们不断扩大生产规模,一直入不敷出;二是前几年受外国对中国经济制裁的影响,生意举步维艰。好在从去年春天开始,中国低迷了好几年的经济仿佛喝了还魂汤,一夜之间变得鲜蹦活跳,他们也水涨船高,跟着打了个翻身仗——出口订单像雪片一样纷纷飘来,赚了个盆满钵满。如今孩子也长大了,她便趁着春暖花开,动员丈夫陪着她终于衣锦还乡。
这时候,黄锦魁从他的行李箱里拿出两条名贵的“中华”牌香烟,放到了桌子上,说是孝敬吴长善的。接着又从行李箱里摸出一盒来,撕开后递给吴长善一根,并用时髦的镀金防风打火机恭恭敬敬地给他点上。
“除了劲头儿小点,味道不孬。”吴长善哺咂了两口,由衷地赞赏道。“看样子不会便宜,这得好几毛吧?”
“不贵,也就几十块钱。”黄锦魁随口答道。
“这么说,那得几块钱一盒喽!忒浪费!”吴长善想想手里的这颗烟,若换成地瓜干子酒满够他喝上两天,而换成馒头也够他吃几顿,甚至可以买上一只很不错的毡帽头子,不由得心疼起来,不忍心再继续消费下去。
吴有爱从带来的提包里往外掏出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蹊跷食品。她刚扒了一块朱古力托肥送到赵兰香的嘴里,正要送给吴长善一块,一听他孤陋寡闻没有见过世面的言谈,虽然只是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但她还是感到些许难堪,便对吴长善劝道:“爹,是几十块钱一盒!您甭舍不得,既然买了,您就吸吧!”
“我的娘嗳!罪过,老天爷会打雷劈的,让街坊邻居知道我成了败坏头,还不都戳我的脊梁骨呀,还不都说我烧包呀。这哪里是吸烟,这不是烧钱又是啥?”吴长善一听吴有爱的话,就像犯人被警察用电棍杵了一下,从椅子上一下蹦了起来,失声叫道。他说完,把手里吸了还没几口的香烟按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掐灭,然后又怀着崇敬的心情仔细地放到桌子后面的条山几上。“等有才回来了,让他也尝尝。我还是抽我的旱烟吧,心里踏实。这两条,我也不要,恁再拿回去退了。”
“该咋说就咋说,恁爹老了老了,知道会过日子啦。”赵兰香一边给阿龙阿凤拿熟地瓜干吃,一边由衷地说道。
赵兰香刚才见阿龙阿凤对吴有爱手里的食品一律不感兴趣,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走进了里间屋里提溜出了一塑料袋子金黄色的熟地瓜干。而阿龙阿凤对这种从未见过的稀罕食物,尽管咬得呲牙咧嘴,却吃得津津有味。
“过去忒穷了,‘虱子多了不咬人’,我还不是‘破罐子破摔’。自从有干自己能挣钱了,恁俩和有才又帮着我给他翻盖了屋子娶上了媳妇,我这心里才有了过日子的劲头。”吴长善哪里会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得到妻子由衷地赞扬,不禁感慨万千。
“我一路走来,发现这里住楼房的还挺多的啦。”黄锦魁插话道。
“别提那些盖楼的,钱都不是从正道上来的,不是坑干活的,就是挖公家的。恁都想想,凭他们一个人的本事儿,能耐再大,一年哪能挣到好几万?有的还能挣到好几十万,不是剥削又是啥?这些人,放在刚解放那会儿是要被打倒的,以后也难说会有好下场。”吴长善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仇富心态,好像他这一生的贫穷,都是那些可恶的富人一手造成的。
“我回去就打过十万来,让我两个弟弟把房子都重新翻盖一下好喽,您两位老人家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了啦。”黄锦魁说得如此轻巧,俨然他家的钱并不是来之不易的人民币,而是从半空中飘下来的杨树叶。
“四万?他姐夫,你咋来的这么多钱?有几个跟着你干活的?”吴长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本来就已经开始发聋的耳朵。
“我那厂子不大的呀,就几百号人啰。十万块钱,小意思喽。”黄锦魁有意把“十万”两个字说得慢点,清楚点。
吴有爱先前从未向娘家露过富,并不是担心视钱如命的老爹会狮子大开口伸手乱要钱,而是担心他会把轻易到手的钱挥霍一空而用不到正道上。她这次回来,原本是想私下里给两个弟弟悄悄地留下点钱补贴家用,哪里想到她的丈夫黄锦魁却没有沉住气而提前放了风。
吴长善机械地哺咂着旱烟袋,仿佛大脑突然失灵了,两束呆直的目光刺向他两脚前的一方地面,如同等着看看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是如何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十万”,这个不小的天文数字,仿佛十万吨梯恩梯被突然引爆,对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了一辈子的吴长善的确是个不小的震撼。
“他姐夫,这钱可不能要。‘穷招虱子,富招贼’——钱忒多了不是好事儿。恁两个兄弟日子还都过得去,以后真有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