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栋急忙端详了端详走进屋里来的死对头,只见他大马金刀、油头粉面,雪白的衬衣挽着袖管,下摆收在腰里,灰白色的裤子笔直挺拔,穿着皮凉鞋的脚上还套着土黄色的尼龙丝袜,虽然的确是条“独眼龙”,但确实有一副难以言表的工人阶级高人一等的不凡派头。再看看他自己的一身寒酸打扮,褂头裤子皱皱巴巴,脚上的凉鞋更是破得不成样子。幸亏前天才理了发刮了脸,不然自己的尊容也太有碍观瞻。
“表妹夫很忙吧?”尽管相形见绌,韩家栋还是急忙伸出粗糙的手来,落落大方地跟情敌握了握手,并顺水推舟,客气地问道。
“还行,还行!炉子坏了,提前回来休两天。”警惕性蛮高的林建军并没琢磨出这是突然从哪里蹦出来的表兄。他俩眼圈都红红的,满脸的表情也都不大对劲呀。哼,八成有鬼。
林建军装出笑脸,拿出了全部的热情,给韩家栋又是倒水,又是递烟,问东问西,试图彻底弄清这位表兄的老底:“表哥是哪个村的?”
“黄、黄——”
“离香水湾远着哩,说了你也不知道。”
然而,蓝天秀用意明显而且并不十分圆滑的“替考”,更加重了林建军的猜疑。
又寒暄了几句,林建军让韩家栋坐着喝水,说有点事儿,去去就来,说完就走了出去。
等林建军一走,蓝天秀急忙把林建军和林家的情况向韩家栋简单介绍了一遍,还让他不要紧张。在韩家栋点头答应,并猜思林建军为啥出去的时候,他透过明亮宽敞的窗户,发现林建军身后跟着几个拖棍拽棒提锨扛镢的青壮年,“呼呼啦啦”拥进了院子。他心里一惊,情知形势不妙,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而蓝天秀也发现苗头不对,急忙站起来走到屋门口。
“你到底是谁?老老实实给我说清楚。别以为我‘独眼龙’另一只眼也是瞎的。”林建军杀气腾腾地跨进屋门,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林建军,我告诉你,你要胆敢胡来,我就立马撞死在你的跟前。”蓝天秀对林建军声色俱厉地说道。她说着站到韩家栋的身前,用身子把他护住。“他就是韩家栋,专门来给我送衣裳的。”
“我猜到他就是韩家栋!还表哥,这就表弟!偷偷摸摸的,有啥子见不得人的?一看就是做贼心虚!”自己的判断得到了证实,林建军的气焰更加嚣张。
“你林建军胡说八道些啥,真要偷偷摸摸的,他还能把存款单一块儿送来?”蓝天秀说着从桌子上拿起那张存款单,抬手扔给了依然圆睁着一只怒目的林建军。
林建军一把没接住,存款单落到了地上。他一弯腰从地上拣起来,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蓝天秀的名字,而数额也近乎天文数字。娘呀,他省吃俭用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啊。而这位老兄竟然翻山越岭前来拱手相送,让他终于目睹了活雷锋的光辉形象。他顿时深受感动,遂装起了糊涂,张口问道:“天秀,他是哪里的韩家栋?”
“能有几个韩家栋?黄泥沟的,我的前夫。”蓝天秀明知道林建军在装糊涂,可她不想让他继续装下去。
林建军立时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忙不迭地说道:“误会,误会,哪能想到是韩哥你呀。你韩哥是谁呀,是我没见过面的好弟兄呀。都怨天秀不信任我,这才闹了天大的误会。我还以为是从哪里来的野小子呢。对小弟我的无礼,韩哥你大人大量,千万别计较。我给你赔礼道歉。”
林建军又跑到屋门口,对站在院子里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对不速之客大打出手的几位村民说道:“兄弟爷们,误会了,我家来的是贵客。你们先回去吧,改天我再请大伙儿喝酒。”
韩家栋见前来为林建军助阵的大军都走净了,便对林建军夫妇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哎——韩哥你哪里的话,你来一次不容易,可不能说走就走。你要走就是看不起你小弟,就是还生我的气。你在这里多住两天,咱弟兄俩好好聊聊。”林建军虽然口口声声客气得要命,但却明显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可惜他不会“掌发千斤功”,不然定会像扔一只破烂鞋头儿一样,把韩家栋从莲花山顶上一下子扔回他的老家去。
站在大门外,望着韩家栋远去的背影,想想林建军见钱眼开的拙劣表现,蓝天秀欲哭无泪。毕竟林建军并不知道韩家栋现在依然还是光棍一条,不然那区区三百元的存款单恐怕难以让他消停。韩家栋来看望她,既让她感动,也让她十分愧疚,同时悔意四起。她现任丈夫林建军丢人现眼的表演,不仅让她感到难堪,也让她感到更加对不起韩家栋。但是,不可否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恰恰是林建军灵魂丑陋的展现,反而让她感到她对韩家栋的伤害弥补了那么一点——她倒宁愿林建军就是一派臭不可闻的狗屎,既是对她个人的惩罚,也是对他韩家栋的抚慰。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命运会如此捉弄人,竟然会跟她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他走了,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