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慧英又一阵伤心,用手捂眼睛,想堵住泪水,泪水从指缝挤出。她再也无法控制悲痛,放声大哭。痛哭中,她不止一次喊到石岩的名字,说一切痛苦都是石岩造成的。没有石岩,她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也不会任人凌辱,儿子也不会受这样的苦。她说她恨石岩,又流露出不舍和依恋,虽然石岩帮不了她,仍然是她生存的希望。
小石头站在母亲跟前,看着母亲哭。他不劝,也不哭,见母亲声小了,他说:“妈,你告诉我,我爹在哪?我领你去找。”
孟慧英不停地抽泣,低声说:“你爹是找不回来的。”
“不,我能把爹找到,一定能找到!我不是带犊子,我有爹,我爹叫石岩,你亲口说的。”
孩子话像钢针一样刺扎着孟慧英的心,隐瞒身份的防线变得非常脆弱,她强迫自己必须坚守,现在还不能把真相告诉儿子。做为母亲,没有给儿子带来幸福,也不能再给儿子增加痛苦了,更何况这是无法抹去的痛苦啊!孟慧英又一阵痛哭,眼泪是女人的武器,也帮她杜撰出一个并不美丽的谎言:
“孩子,你爹确实叫石岩,是个非常刚强的硬汉子,他在省城里一个大工厂当采购员,坐船去买货,顺着大辽河进了大海,那海好大啊,三天三夜都走不到边。也该你爹倒霉,遇上了狂风巨浪,把船帆和船杆都打丢了,没法往回摆,只好任小船在海上漂。漂到一个大岛上,听说那个岛比咱黄岭大队还要大。你爹觉得有救了,爬上岛,上岛一看全是外国人。黄头发,蓝眼睛,鼻子头有咱中国人两个大,说话嘟噜嘟噜的。他们抓住你爹,把身上的钱都抢走,连你爹带去的大煎饼都没给留。那是帝国主义国家,残酷压迫穷人,当官儿的吃香喝辣的,不给你爹吃饱,还让你爹干累活,你爹只好摘野果和挖红薯充饥,屡遭有钱人打骂,实在坚持不住了,想投海自杀。他向大海走去,高喊着:‘宁做中国鬼,不当外国奴!’当海水淹到脖子的时候,他想起咱娘俩,转身走上岸,大声说:‘帝国主义的尾巴长不了,再过几年,全世界人民都要得解放。’到那天,他会拿起武器把帝国主义赶下海。”
小石头直愣愣地盯着母亲,突然问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些?”
孟慧英擦了一把泪,仿佛自己编造的谎言也会带来一些安慰,心头的沉重也轻了许多。她用谎言弥补谎言的漏洞:“和你爹一同出海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会洑水,水量比刘占山还大。他偷着洑回国,把这个事告诉了我。”
“我爹怎么不洑回来?”
“你爹水量小,干着急回不来。他让回来人告诉我,把你培养成人,等你长大了,就去解放那个岛,你爹里应外合。有一天,红旗插上岛屿,劳苦大众翻身解放,你们爷俩就团聚了。”
小石头不相信母亲这些话,知道母亲的这点儿知识,都是从刘军的戏匣子里听来的。如今刘军给戏匣子接上大喇叭,能听半条街。小石头学过地理,知道世界上有四大洋,海洋要比陆地宽广得多,别说三天三夜,就是五天五夜也过不去。海里浪大,不同大辽河,刘占山那两小子根本不管用。但他不想揭穿谎言,因为他知道,母亲苦得难以支持,再给她一点儿伤害,就会把她击垮。小石头弯下身,把脚下的湿土攥成团儿,用力撇到水里。波纹向四处扩散,越扩越远。小石头希望波纹能扩到太平洋,父亲知道这些,会开着轮船来接他。
水面上出现一只木筏,向大麻地这边靠,摆筏子的是刘强,他拎来一包食品。
食品是上级拨下的,救济灾民,不是很多。国家正在备战备荒,也有一定的困难,刘屯这个小地方,能争取到救济粮,完全是兰正的功劳。
兰正非常清楚,已经接近上秋,刘屯断粮的不在少数,如果不遭洪水,社员会用“啃青”的方式维持到新粮下来。如今连院子都进了水,很多人家就要挨饿了。
为了给国家多做贡献,一些地方受了灾不往上报,发动群众克服困难。兰正也这样做,他不但发动刘屯人自救,又让全大队来支援。黄岭的各个小队也都不同程度受了灾,能支援刘屯的物资微微了了,根本解决不了实际困难。兰正咬了几次牙,宁可挨饿也不向国家伸手。但他不能埋没刘屯社员的功绩,更要弘扬刘屯广大群众的抗洪精神,决定写一份表扬材料送给上级。为了写好这个几百字的材料,他琢磨一宿,清晨一气呵成。
这样写道:敬爱的领导,刘屯广大革命群众在保卫小南河的过程中,不怕艰险,团结奋斗,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涌现出很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先进人物,虽然小南河开了口子,但刘屯人是无畏的。洪水冲开大坝,他们还不肯下堤,高喊忠于伟大领袖**的革命口号,要用血肉之躯挡住洪水,有的同志跳进了激流。
刘屯的房子被淹了,刘屯的庄稼被淹了,刘屯的粮食被淹了,刘屯的柴禾被洪水卷走。没有柴,没有火,他们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但是,刘屯的贫下中农没有一人叫苦,没有一个人向国家伸手要吃的。他们都表示,就是饿上十天半月,也不要一粒救济粮,决不能给国家添麻烦!这是什么精神?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