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碎牛。”他并不感到意外。
“一口吞到屎尖上——你到是有准头!”马碎牛从地里回来了,他是路过这里,看见赵俊良又在发瓷,这才蹑手蹑脚去蒙他的眼睛。
乍一见面,两人就有了一种多日不见的亲切感。
马碎牛欣喜地告诉他,马垛分派给他的任务是分拣包谷,就是把成熟的老包谷和不成熟的嫩包谷分开。将来成熟的入帐,计入当年的收成;而那些不成熟的就私分到各户,成了帐外粮;或烤或煮各家自便。
他环视场里,问道:“得是换着吃饭?”
赵俊良说:“我让泉娃叔先回去吃饭了,等一会儿他来换我。”
马碎牛说:“正好。好几天都没聚会了,都快成真正的庄稼汉了,哪还像是五虎上将!我从地里回来就是要找你们,一会儿都到我那儿去吃烤包谷——你不要回家吃饭,等着我。”
赵俊良从没有吃过烤包谷,他无法想象烤包谷的滋味,高兴地应了下来。他对马碎牛说:“你到我家给我爷爷奶奶说一声,告诉他们我不回去吃晚饭了。”
马碎牛说:“好麽,等着我。”转过身,大踏步回村去了。时间不长,赵俊良就看见五虎上将过来了,六个人就坐到场边说话。
“你吃过烤包谷没?”马碎牛问。
“没有。我连咋样烤都想象不来。”赵俊良回答。
“简单的很,”马碎牛说:“扯些干麦草和剁成节节的湿包谷杆掺到一起点着,再把带皮的包谷塞进去,外边再用湿包谷杆一围就不用管了。等烟散了火灭了就把包谷拿出来,剥去外皮就可以吃了。”
秃子补充道:“你要想吃嫩一点的,就是碎牛说的那办法;你要想吃更香、更窜、还带着火色的,那就把包谷的外皮剥去一些,只剩下一两页,这样烤出来就黄亮黄亮的,还有一些香气——我喜欢这样吃。”
狗娃说:“你俩说的都不是最香的。我觉得拿一个树股子把包谷穿个糖葫芦,用手转着在火上烤,又能看火色、又能闻香气,那才吃着香。”
明明只是笑。怀庆问他:“明明,你说咋样吃着香?”
明明露出一口白牙,说:“饿了吃着香。”
马碎牛说:“连明明都学坏了,说话也不老实了。烤包谷虽然香,但我听说还没有烤红薯好吃。”
赵俊良说:“我以前在城里吃过烤红薯,又甜又面;啊,真好吃。”
怀庆感慨地说:“今年各队都种了红薯,这还得感谢大队长。要不是他坚持让各队试种,恐怕只有四队一家种这东西。”
明明接茬说:“这也难怪。谁也没种过,万一没收成,社员挨饿不说,公粮咋办?拿啥交呢?咱这一村人咋活?——大队长这个险可冒的大了!可惜咱成天都在说大队长的坏话。”
“这就是老年人说的:‘少年不知当家难。’”怀庆感慨地说。
“看来我们也是秋后的蚂蚱,既没经过冬、也没见过夏。”马碎牛难得一见地做着自我批评。
秃子说:“听说一个人可以分二百多斤红薯呢!我家要分八百多斤,这一下不会再挨饿了。”
马碎牛十分佩服地说:“四队队长马家富真是个能人!跑到县上农科所问人家啥东西产量高,人家告诉他红薯产量最高,他连见都没见过红薯啥样,也不知道咋种,胆正的当即就购买了红薯秧子,顺便从农科所请来个技术员,给人家又上纸烟又上猪头肉;管吃管住、跟前跟后,三锤两梆子就把红薯栽到了地里,真是好胆色!”马碎牛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赵俊良说:“我刚才到你家去时,你爷你奶奶正在整理红薯,看堆堆,你家起码也分了五百多斤。”
赵俊良高兴地说:“太好了,我可以不挨饿了。”
马碎牛说:“这二年也把我饿怕了——”忽然看见泉娃远远地过来了,马上站了起来,对着泉娃大声喊:“泉娃子,俊良跟我吃饭去了,肯定回来的晚;你是老社员,不要等他,自己安心看场。”说完,也不管泉娃是否听清楚了,拉上赵俊良就向南走。
赵俊良奇怪地问他:“泉娃叔都四十多岁了,你咋把人家叫泉娃子?”
“谁让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富农?!狗日一代比一代结婚早,家里的辈分就多了层层。到了现在,他比我要低两辈呢!还有洋娃和死了的海娃也比我低两辈。只要他在马跑泉住、只要他姓马,只要他名字里带水,他就得把我叫爷!”
赵俊良终于明白为什么马碎牛在七月七埋海娃那天放肆地有些离谱,除过不明底细的执事以外,送葬的队伍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干涉。但他还是怀疑地问:“那人家到底把你叫爷不叫吗?”
马碎牛气愤而气馁:“要不为啥说人心都瞎透了!这些水字辈的见了他爷都是白搭话。他不叫爷我不怕,我和他们说话时提醒他,给他名字后边加上一个‘子’字,多少也能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