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问马碎牛:“能不能看看‘哑柏红’?”
马碎牛说:“那还不容易!走——秃子,你看着地方。”他站起身来,一手拉起赵俊良就钻到戏台下的一角。伸手把黑布围子掀开个缝儿,两人就扒着台边向里张望。
里边坐着六个人,其中一个居然是大队长“狼剩饭”。此刻他正笑眯眯地跟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说话。马碎牛小声说:“这人就是‘哑柏红’。”赵俊良只能看到“哑柏红”的侧面,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哑柏红”一身装束居然和村里的农民一模一样,从他身上丝毫也看不出任何艺术家的风采。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充满了韵律。虽然背对着幕布,却过上一会儿就把贴着幕布的皮影挪动一下,表示那是个活人。戏台后边放着两个木箱子,上面坐着四个人,专心地演奏着手里的乐器。两侧棚着木板,上面摆满了牛皮制作的灯影人。里边给人的感觉是空间狭小、十分拥挤。
马碎牛说的不错,只有大队长“狼剩饭”和“哑柏红”抽着纸烟,但却实在看不出他们有炫耀的意思。
马碎牛借着强大的乐器声作掩护,悄声骂道:“你大那个驴仔蛋,抽着队上的纸烟,坐在‘哑柏红’沟子后头看戏,把你狗日的都能美死!”
赵俊良小声说:“他是你本家大伯呀,你咋能骂他?”
“他狗日是大队长,成天欺负我大。”
“我咋觉得他俩关系不错?”
“那是装的。当了个村干部,就觉得高人一等。”
“那你大是小队长,也算村干部呀?”
“那不一样。我大和社员一起下地劳动,干活时比社员出力都多;他狗日就不同了,啥都不干还拿全村最高工分——见一个日头十二分工!”
“就是为这事你也不应该骂他呀?”
马碎牛恨恨地说:“六一年那会儿,队上穷的要怂没蛋,社员都没心种地。反正地是队上的,穷也不是穷一家,大家就消极地等死。有天晚上‘狼剩饭’到我家来了,说是来和我大谝闲传——这狗日只要到我家谝闲传就没好事——他说外县一些偏远的村子又把地分了,走回头路开始单干了,农民种田的积极性也空前高涨。说了一大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落后话。我大就激动地坐不住。说:好,咱也把地分了,自家种自家的地,穷也罢富也罢,不连累别人,总比集体等死强。他看把我大煽火的差不多了,撂下一句‘这事上边不支持,发现了可能要查办’的话就走了。我大瓜的就跟李师种的那些瓜王一样,他到处宣传,秘密联络,还悄悄在一队试行。‘狼剩饭’装没看见,甚至就很少到一队来。等秋粮一收,嘿!家家都是囤满仓圆!后来不知道是那个狗日的告到了公社,刚好县上又发了个文件,说是要批判资本主义的单干风;我大就撞到了南墙上。好在公社对这事并不认真,雷声大、雨点儿小,只是免了我大的小队长,叫把多打下的粮食卖了公粮了事;要不然,非把我大逮了不可!公社干部也是官官相卫,只把‘狼剩饭’叫到公社过问了一下。‘狼剩饭’眼瞪的多大的撒谎,说他啥都不知道、啥都没发现,还惭愧地落眼泪,说出现这样痛心的事是他工作失职,是他辜负了党多年的培养。从公社回来后他召开大队小队干部会,批评我大是‘原则性错误’、‘是阶级立场有问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一串串杀人不见血的狠话。把我气的当时就想抢一把杀猪刀------我大鳖的一声不吭,只是蹲着抽旱烟。批评完我大,这狗日晚上又到我家来了。一进门见了我还笑嘻嘻地问:‘碎牛牛,长了没?’我就没理!他毫不脸红地进了窑就把他那旱烟袋戳进我大的烟包,一边叹气,一边还让我大给他点烟,说什么‘我也是违心批评你’、‘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些两面派的话。把我气的当时就想冲进窑骂,我妈不让,说:‘你还碎,不懂事’——我再不懂事还认不出个两面派了?”
赵俊良看得出来,马碎牛对大队长积怨很深,而且这种怨气并没有因为时间推移而稍有消弱。他想劝劝马碎牛,让他多一些宽恕心,还没张口,听见马碎牛恨声恨气地说:“你看着,我早晚要当一个更大的官,把他狗日的撤职查办!”
“哑柏红”转过了身子。马碎牛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说:“开演了。”拉着赵俊良急匆匆回到了座位。
“哑柏红”又是一声长啸!戏台下忽然就静的出奇,只有隆隆的泉水声传进人的耳朵。那个站在幕布后的皮影一个后空翻也不见了,雪白的幕布显得空旷、深远,隐约间是一个宏大的战场。一个肩头插满小旗的将军突然跃上了屏幕,他做了几个显示英雄气概的抡胳膊踢腿的动作后说道:“呔!在下薛仁贵,乃大唐兵马大元帅是也!我主唐王近日得报,说那高丽盖苏文犯我疆土,掠我百姓。天子震怒,群臣激愤,命我点齐十万大军,前去辽东征讨!小——喽罗!”幕布后边就响起了一片“有”的声音。薛仁贵方天画戟一举,高声叫道:“随某征东走——呀——”幕布后又响起一片“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