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才十点多钟?赵俊良还不具备根据太阳的位置来准确判断时间的能力,而这是他以后长期在农村生活中必须掌握的一项基本技能。头顶的太阳明晃晃地吊在南偏东的方向,虽非正午,但它强大的威力已经烤的人头顶灼热。瓦蓝的天空中几团巨大的白云凝聚在东西两端的天际,潮湿的大地蒸笼般闷热。没有风,地面上的热浪氤氲如雾,一阵阵扑到赵俊良的腿上、身上、头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了,在赵俊良看来无异于就是一脚踏空,突然就堕入了深不见底的人间地狱。而马碎牛和他的那些帮凶就是地狱里的魔鬼、是抽掉自己脚前踏板直接把自己送进地狱的魔鬼。他不能让自己以后的生活像今天一样任人欺辱,那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不单是他的尊严不允许,而他今后的生活也不能终日处在惶恐不安之中。他必须改变现状,他也深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他需要时间思考,他慢慢地向北走去。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爷爷奶奶知道。”这是赵俊良最担心的事。他不希望刚到农村就让爷爷去找马碎牛的家长评理;他更怕爷爷奶奶放弃寻找马碎牛家长说理而默默地忍受下来。他也不能让奶奶在凄凉的生活环境下再为自己的屈辱悄然落泪。
“一定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赵俊良的闲书读的太多了,他甚至被那些书籍熏陶的把尊严看得比生命都重要。
他感到孤独和悲凉。
爷爷奶奶很爱自己,但再浓的亲情也代替不了友情。没有伙伴,甚至没有一个愿意和他说话的男孩,这让在城市小学深受老师和同学爱戴的赵俊良第一次尝到了寂寞的滋味。独处固然悠闲,但随之而来的寂寞却更加可怕。它没有**的伤害来的快捷、直接;它没有恶毒的语言激起的愤怒和疯狂;它也没有失去亲人带来的悲伤和怀念,但它的伤害却是致命的。它让人消沉,它让人发疯,它让人坐立不安,它让人失去欢乐,它让人对一切事物都缺乏兴趣,它让人觉得生命毫无价值。
人世间最令人消沉的事就是面对寂寞,它远甚于马碎牛的野蛮和自己所受到的侮辱。对一个热爱生命的少年而言,它才是第一敌人。要战胜它唯一的方法就是友谊。而现实环境中的友谊也一定要来自马碎牛和他的伙伴,除此之外都是空想。
“难道不复仇了吗?”一个声音问道。
“要复仇。但那是对野蛮的复仇,而最好的复仇就是成为他们的知心朋友。”
在设想了几套“偶然遭遇”的应对方案后,天已经中午了。
“多么令人难忘的一个上午啊!”
“有意思,为什么仇恨和痛苦反而让我的思想更加敏锐呢?”
赵俊良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篮子,毫无目标地沿着一条小路向东南方向拐了下去,沿途他拔了一些苦菊菜和许多他认为能吃的野菜。正走着,忽然看见了一个水库、一个在沟道上筑起了一道拦水大坝的简易水库。
周围是头道塬上的黄土旱地。为了抗旱需要,各村利用塬上的深沟大壑修筑了一些大小不一的水库。水库里的水是由宝鸡峡经由高干渠引过来的渭河水。在经过长时间淤积之后,在水库里形成了一个近似摆动三角形的清亮水面。
“好大的水库!”赵俊良赞叹着。
水库里有十数个男孩在玩耍,大坝上也站着许多**裸的男孩。赵俊良振奋起来,好久没有游泳了,正好洗一洗糊在身上的汗气;他也必须洗干净身上的衣服。不能让细心的爷爷奶奶看出衣服上残留的土渍和不自然的褶皱痕迹。
沉浮于水库中的那些男孩水性并不好,大多数只会“狗刨”式,只有一两个人说不清是自由式还是蛙式。头与手的配合是自由式,脚却像青蛙一样向后蹬。这种泳姿显然是摸索自创和相互模仿形成的。
赵俊良心里有了底。他在水库大坝的侧面脱下了外衣,一件一件洗干净后把衣服摆在岸边的草坡上晾晒,他只穿着一条短裤绕到了大坝上,摆动双臂就要下水。背后忽然传来马碎牛大呼小叫的讽刺声:“‘大姑娘脱裤子——不见蛋(简单)!城里娃敢下我马跑泉的水库?你到有胆!秃子,跟他比一下。”
也许是因为他们全都赤身**,赵俊良确实没有认出他们。听到马碎牛的声音,他也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走上大坝。周围六七个少年看到马碎牛叫阵,乐做壁上观地笑着,一个个怜悯地看着赵俊良。
马碎牛话音刚落,应着声,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全身**、干瘦耸肩的男孩。赵俊良记得他,他是脱自己裤子的一个家伙,也是唯一把自己生殖器看来看去还动过手、嘲笑过自己和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那个坏家伙。到了这时,赵俊良才认真看了看他。
他真是个秃子——斑秃。怪不得马碎牛称他为“秃子”,看来,这很可能是他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