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一番话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李狗子索性上前一步,走出了队列,不断挥舞着双手,道:“你知道我们箕州这些人换了多少个州家吗?起码有二三十个了!他们每一个,我说的是毫无例外的每一个,上任之初,都会跑来和我们说你方才说的几乎同样的一番话。想当初,我们哪一次不是高高兴兴的去帮你所说的朝廷卖命?结果呢,你也看见了,每一次,我们的队伍总要出一点乱七八糟的事情,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到现在,当年的老兄弟,剩下的还有几个?而那些贼子呢,该猖獗的,还不是一样,哦,不,是更加猖獗了!这倒也罢了,那些昏官,该升官的,还不是都升官走了,该发财的,还不是刮完地皮走了?他们又何曾为了剿匪而流过一滴血,甚至滴过一滴汗?”
或许是想起当年和一群兄弟一起剿匪的热血场景,李狗子激动不已,那巨大的身躯居然略略颤抖,而他的眸子里,竟然隐隐地有晶莹的液体正在闪烁。
众人无不恻然。衙役中那些年轻一些的,基本都没有认真剿过匪,但见到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如此真情流露,都是一阵心酸。而那些年纪大一些,如李狗子所说,曾经高高兴兴地替朝廷卖命的捕快们更是喟然不已。很显然,李狗子一番话,引起了他们内心深处最强烈的共鸣。
见到众人动容,张易之也有些受到这气氛的感染,莫名悲愤起来。同时,他又有些窃喜。如果这些人都是冷血的,对于什么名声之类的浑不在意,那要说服他们参加什么剿匪,就是完全不可能。而从眼前的情形来看,这些人倒也没有堕落到这个份上。只不过,多次的失败以及他们看到的一些官场的黑暗面夹杂在一起,让他们对剿匪的事情有些心灰意冷罢了。
静默了好一阵,待得众人渐渐回复了平静,张易之才说道:“李狗子是吧,你说的不错,我们的朝廷里,的确是有一些不知良心为何物的官员。不过,朝廷的局势总是一直在向前走,越变越好的。你们应该已经听说,皇上前些日子处置了大凶寮来俊臣,并狠狠地清剿了一回他的党羽。这件事就是一个标志,标志着咱们大周的朗朗乾坤,又要重新恢复清明了。如今这个时候,正是兄弟们建功立业,以期将来封妻荫子的好机会,大家为何反而如此蹉跎颓废?以前的那些官儿们是怎么说,又怎么做的,我不管,也不想去管,我只说我自己。今天,当着众兄弟的面,我做一个承诺,这一次剿匪,兄弟们只要愿意随我去,我张某人不会坐在这衙门里干等着,更不会像李班头所说的,坐在家里享受美女的伺候,我会亲自领着大家一起上山——”
看着众人的目光中,终于划过不同程度的异色,张易之越发来劲了,他仿佛已经感觉到胜利的曙光在自己的眼前闪现。当下,他振作精神,继续忽悠:“当然,上了山,我也不会趁着兄弟们办公差的时候自己忙着观光旅游。我的第二个承诺,就是咱们尽量和他们讲道理,若是能不打开而让他们放弃这种落草为寇的生活,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我们再行强攻也为时未晚。强攻的时候,大家也可以看着,如果我跑了,兄弟们可以一哄而散,一切罪咎都归在我身上——”
“好,就凭着张少公这一句话,我李狗子愿意最后再相信你一回。若是有五十人以上的参加剿匪,我便加入!”听得此言,李狗子忽然截入道。
张易之先是一喜,继而一愕。李狗子看起来在捕快中颇有人望,他愿意加入剿匪,张易之自然是万分高兴的。可是,这厮比表面上看起来,又奸猾了不少,他的加入居然是带着条件的。
五十个人?开玩笑,衙门里的捕快加起来,恐怕也不过是七八十个人的样子。这中间,大部分都是进入衙门没几年的新捕快,李狗子这样的老捕快都不愿爽快答应参与剿匪,这些新人难道还能比他们更加热心?
“我们也愿意加入!”
李狗子刚越众而出,又有大约十几个人纷纷跟着走了出来,表示愿意加入。而其余的人,大多数都是满脸的犹豫之色,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也有少一部分纷纷把目光向前面的罗从风和姜山望去。很显然,这些人便是他们的心腹,都以他们二人马首是瞻。
张易之偷眼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罗从风和姜山,见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示,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立即表态支持剿匪的了。
当下,张易之不由哀叹起来。他知道,现在站起来的这些里面,有不少都是仿效李狗子的。一旦张易之无法凑齐五十人的队伍,李狗子自然要退出,而他们也必然会随着李狗子一起退出。到那时候,支持剿匪的,说不定就只有区区五六个人,若是真的开上观风山去,恐怕除了制造笑料和悲剧之外,就不会有其他任何功能了。
暗暗叹息一声,张易之知道今天之内,是不可能有进一步的效果了。他蓦然发觉,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点,以为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在众人面前亮一亮,就有人会跟着自己走。他却忘记了,在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的衙门里,想要说动下面的人,就必须要先说动上面的人——即使,这上面的人看起来似乎极为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