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说话的过程中,他的兄弟贤仁一直斜睨着他的哥哥,略带嘲讽的表情,遮掩着他内心对哥哥这一生活方式的严重不屑。当贤义念“阿弥陀佛”的时候,贤仁把脸别了过去,他似乎有点脸红。说实话,我也只是尽力遮掩着我的猎奇之心和强烈的怪异之感,以一种看起来严肃的态度倾听贤义所说的一切。在心底深处,我是带着一种嘲讽,还有模糊的轻视来看贤义的。他的伯父曾经是一个算命者,就是我前面所说的黑瘦形象,他在村里的名声并不好。村庄的人都认为他是唬人的、封建迷信的那一套。他的伯父也始终保持着某种神秘,不让我们这些孩子接近。
贤义的儿子,成绩优良的高中生,倒是没有任何羞耻感。他把父亲所有的一切都拿出来,让我看。我让他给父亲的日记、读书笔记和算命器具拍照。他搬个小凳子到院子里,一张张地摆,一张张地拍,完全是一种积极学习的、外向的、健康的心态。在这一过程中,贤仁十几岁的儿子一直在打游戏,没有听到我们的任何话语。贤义和儿子的关系非常好,很得意地讲自己到儿子学校里面参加家长会的情形。因为儿子是优秀生,贤义作为学生家长代表上去发言,他上去给大家先鞠了一躬,然后,大讲小孩的心理和人生的理念,一下子震住了大家。大家都说有这样开明的家长,怪不得国品的学习品德这么好。
贤义的小家庭温暖、健康。言谈举止、态度,都呈现出一种开放性和光明性。相反,他的姊妹们,尤其是和贤义的神情及与生活的理解相比,却似乎少了一重空间,一重光亮的、开阔的空间。他的姐姐梅兰,十九岁就从农村来到城市,成为一名工人,还差点当上厂长,不知为何,以我突然和她接触的直觉,她身上似乎有某种奇怪的麻木,没有未来、没有更高价值,只有现在,只看到她自己的生活,除此之外,则没有她关注的事物。还有秀兰嫂子,似乎外部世界的变迁与她都无任何关系。
这一切或许与农民身份无关,而与人的自我意识和社会意识的狭窄有关。
传统
那几天,我也看到了工作时的贤义。街边一家香火店,经常请贤义去给一些佛像、饰品开光。坐在大大小小的佛像中,贤义看起来更加消瘦,给人的感觉干净、清爽、不事张扬。他坐在店里的沙发上,帮买家请神像,为那些小饰品念经、念咒,眼睛微闭,念念有词。有一种让人不好意思的肃穆,这种肃穆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太陌生了。
我和他一起去主顾那里,看他如何给人家算命、看宅子。认真勘探过房间方位和房内布置,问明生辰八字后,贤义开始运算,一会儿闭目掐指,询问顾主,一会儿又用笔计算,一些符号不断出现在他的小本子上。他非常严肃、认真,旁观的几个人都不自觉地进入到某种氛围之中。我对生辰八字的内在逻辑一点也不懂,也有本能的拒绝心理,但是,贤义以一种特别家常和世俗化的语言去阐释顾主名字的好坏、房间方位的对错,不故弄玄虚,并且,他指出的很多方面往往是印证一些常识,你即使不信算命,平时也可能在不自觉地遵守和回避。他的另一个重点就是让顾主淡然,凡事想开,“做人要通,不要老想着自己对人咋样,别人对我咋样,这样,就是福德无量”。这种印证和达观的主张也让主顾和我们这些旁观者感到很舒服,也能够接受他所讲的命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