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墙下面的长柜子上,毛泽东像的正下方,并列摆放着几个塑像:黑红脸的祖师爷,拿柳枝净瓶的菩萨,圆脸团笑的财神爷,红脸长须的关云长。前面是一个香炉,香炉里的香还在袅袅生烟,香炉脚下散放着一些二十、五十、一百的人民币。柜子左边,放着贤义的名片,名片上写着“善事多做,德心永存”,还有崭新的线装本的《弟子规》《道德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净土五经》等。柜子正前方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黄色的蒲团。
正屋右边的墙上贴着满满两排奖状,全是贤义儿子国品上学得的,演讲奖、三好学生奖、学习优胜奖、竞赛奖。这还是梁庄的习惯,孩子得的奖状,全部贴在正屋,让外人看到,也让孩子有荣誉感。
里屋靠墙摆着他的钢管床,几根钢管焊接而成的一张大床,非常简陋。靠窗的桌子上放着毛笔、砚台和竖立的笔架,已经落满了灰尘。最鲜明的是他床头的那幅白底红字的太极八卦图,阴阳图下面是两行红字:
阴阳平衡之谓道祛病消灾真奇妙
整个房间基本上是一种混搭风格,政治的、宗教的、巫术的、世俗的,有些不协调。按通常的理解,它有点神神道道的,思路不清,可以说是乱七八糟。贤义给我们倒水,所用的茶壶、茶杯上都刻有佛家偈语;房间一角的电脑里,也播放着梵语的诵经声。这房间的一器一具他都刻意渲染一种神秘的氛围。但是,贤义是如此坦然,他的神情是如此明朗、开放,他对他的贫穷生活如此淡然,他对事情的独特超然理解又使得这几种相互冲突的事物融洽地相处在一起。
前几天讲了,那些年我干了不下一二十种活儿,啥罪都受过。最后身体也垮了。没办法,开始学《易经》。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看、学《易经》,学生命预测,2001年开始正式学,全是自学。每天,我在家练字、研究、诵读,我发现诵读能够帮助理解。我做了很多读书笔记,自己学着画图,琢磨,慢慢有些收获。《易经》太精深了,我学这十来年,只是学了一点点皮毛,但是,对老祖先这方面的知识、体系有大致了解,天干地支阴阳、命名学、命运测算、占卜,也多少懂点。慢慢大家都知道我了,就有人来找我。我一直在家里,没有上街摆摊。也收费,谁有钱,给一点,没钱免费看。现在温饱问题已经解决,反正也饿不死。这几年起的名字就不下几千个,光咱们梁庄人就起了多少名,你哥们生娃儿,生完都给我打电话,我给他起哩名。我起完都忘。有当官的来找,开着小汽车来请我,去到办公室给他们看桌子、椅子的摆位,都说我看得准,说得有道理。我是谁来都行,不因为你是当官的就格外对你好。不过,有些当官的确实信这个。
当官的主要是来算官运,算自己能当多大官;穷人来算命大部分是因为穷,遇到难事、冤屈,走不过去那个坎。
四五年前,一个妇女,农村的,丈夫死后,到我那儿算字。她写个“难”,叫我测,我说哩很准。我说,你这是遇到灾难了,骨肉分离,她当时就哭。说这是我们当家的死时给我留的字。我就一直从心理上安慰她。我说你们感情肯定好得很,有“难”才有担当,丈夫死了,你的孩子还需要你,你自己也得好好活,活好了才有意义,丈夫死了,自己就不起来了,他走了也不安生。农村男的死了妇女都可怜。半年以后,她给我打电话,说想死。说在村里雇人干活,村里人,连婆家人都风言风语,感觉活不下去。我在电话里一直劝她,打有四十多分钟。我一直说到她说我不再死了,我要好好活着。这是具有代表性的事情。我自始至终没有要她的钱,只要对得起自己良心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