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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梁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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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三章 南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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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圣经马太福音》

    葬礼

    2010年10月11日,梁庄的梁贤生在南阳去世。

    火化之后,贤生十三岁的儿子抱着骨灰盒回到梁庄。贤生的两个弟弟已经先回到梁庄,在村南头的自留地挖好墓坑,棺材就停放在墓坑旁边。没有自家的宅基地,没有屋子,没有可以停放棺材的地方,贤生是孤魂野鬼了。贤生肥胖的母亲—我的二婶,趴在棺材旁哭得死去活来。按说应该是贤生的老婆哭成那样子的,可是既然二婶哭成那样子,贤生的老婆和贤生那一大群弟弟妹妹侄辈们反而显得不够伤心了。

    梁庄所有人都明白二婶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因此也并不去拉她。2004年的春天,二婶从南阳回来,住了十几天,办了一件事情:把老宅的房子卖了。卖完二婶就后悔。那几年,二婶提起这件事就抹眼泪,埋怨自己没材料[没材料:没有主见,没有长远见识。

    ],把房子卖了,回家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了,将来死了棺材往哪儿放呀?当时,她还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先她而去。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伤心了,而因为自己的愚蠢,让儿子最后连个家都不能回,停在了野地。嘴拙内向的二婶,怎能不哭呢?

    周边村庄已经有过好几个这样的例子。王村的老太,八十八岁去世。最后那一年,天天以泪洗面。她的儿子在安徽上班,常年不回来,两个女儿在穰县上班,她轮流在儿女家生活。村里房子多年闲置。有一年,她就把房子卖了。老太太死后,是在野地找的地方。儿子、村人把野蒿砍砍,扎个木桩,搭个灵棚,棺材放在里面。人们说,那场面非常凄凉,走在野蒿茬子上,把有些人的鞋都戳烂了。一群来吊唁的人站在野外,无处落脚。她的儿子对村里人说,早知道是这样,说啥也要在村庄再买块地,盖个房子,不为住,就为老太太百年之时能够把棺材安置在屋里。

    帮忙的村人在贤生的墓坑旁边打木桩,扎顶棚,把大块的塑料布蒙在上面,临时搭起一个灵棚,棺材放在里面。又从村里拉出长长的电线,挂上一百瓦的大灯泡。按照传统的规矩,贤生的儿子、女儿跪在旁边,来人鞠躬,儿子、女儿哭着答谢。贤生的儿子对眼前这繁琐的程序一点儿都不了解,显得很不耐烦,倒是他二十岁的女儿乖巧懂事,一一周到地跪谢、哭泣。因为年纪尚轻,也因为常年不在家,亲戚疏离,再加上二婶他们还要连夜赶回南阳,贤生的葬礼,没有响器,没有报小庙大庙[小庙大庙:北方农村葬礼习俗。第一天晚上报小庙,孝子举着草耙,草耙上夹一张草纸,纸上写着去世亲人的名字,沿着村庄,在村头各个路口烧纸,最后,到土地庙或观音庙,什么庙都行,向各路神报到,有一人要去了。现在庙没了,就找一个通往坟地的十字路口,在那儿烧纸,把草耙留下。第二天晚上报大庙,规模更大,响器跟随,烧纸钱、亲戚跪哭,从家里一直到十字路口,再把草耙拿回来。夜里五更天时,直系亲属拿着草耙到十字路口烧掉,亲人正式送走,叫“送路”。第三天早晨下葬,全体亲人都在场。

    ],没有身穿麻衣白布的孝子和亲属,凄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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