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的终结?这样带着点迟疑,也更审慎。
—H农民的终结》
德仁寨
2011年7月10日,晨,阴雨。我们一行四人,从吴镇出发,目的地为西安市灞桥区。福伯家的万国大哥、万立二哥和王家二年在那里蹬三轮车;梁家正容在那儿开店铺做小生意;韩虎子姐弟四个在那里卖菜。梁庄人来来去去,前后不下几十人在灞桥打过工。
托高速公路的福,一路顺畅,不到下午两点,我们就到了沪陕公路在西安的收费口。依据万立二哥所提示的路线,下高速,走纺北路,到幸福路,沿着幸福路,就可以看到华清立交桥。他在华清立交桥下等我们。
说得非常清楚,表哥一路开车,结果却在纺北路上偏离方向,待觉得路不对,已经过了官厅立交桥。给二哥打电话汇报,他在电话里大叫:“错了,错了!”二哥在电话里以极高分贝讲着路,还是“幸福路”“纺织路”“华清路”,可我们就是不明白。他说不清楚,我们也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城市里的每一座立交桥都一模一样,即使是同一座桥,在不同的方向,也同样可能碰不到面。又折腾了一阵子,最后决定,二哥站着不动,我们这边坐上出租车去接他,让二哥在电话里给出租车师傅说路。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到了我们的车前。二哥从车上下来,紫棠色的大脸,肚子挺得很高,腰带在肚子下面虚挂着,裤子几乎要坠下去。二哥胖多了,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十斤,倒是那两颗几乎突出到嘴唇外的大门牙不那么突了。我有快二十年没有见过二哥了。他曾经是我的小学老师,梁庄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那时候,二哥还不过三十岁,是梁庄小学的教学骨干。他对学生非常严厉,说话尖刻,不管男生女生,只要犯错,一律痛骂。还记得一次上课,我和同学说小话,被他发现,“哗啦”一声,那个裹着铁皮的黑板擦直冲我飞过来,重重击中我的额角。我抬眼看他,正碰到他如牛一样的圆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怒气冲天。接着,一堆唾沫夹杂着急速运转的话朝我铺天盖地而来。那时,他的两颗大门牙还触目惊心地往外突着,从那里面喷出来的唾沫比话多。
看见我们,二哥大声嚷着:“日他妈,变化太大了。前些年在这儿还拉过三轮,这几年都没来,到哪儿都不认识了,路硬是说不清。”然后,上前一把抱住父亲,“二大[二大:“大”,叔,专指父亲的堂兄弟,有些地方也指父亲的亲兄弟。
],你可来了,说多少次叫你来你不来。”看着我,咧开大嘴,也开心地笑着,“听二大说你来,我都不相信,多少年没见你了?”
父亲笑着骂道:“万立啊万立,你在西安几十年了,连路都认不得了,挣钱挣迷糊了?”
我们开着车,沿着二哥指的方向,终于走上了幸福路。远处是一个小山包,下面是很深的河,从山包到河这边,是一条极具弯度、高且瘦的高架桥。二哥说:“九几年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这座桥。我拉着三轮车从城里往山那边送过货,得绕二十多里地,上千斤,二十块钱。就这样,还得认识人才让你拉。”
在一片欢笑声中,父亲和二哥合编了一段顺口溜:
万立西安二十年,蹬起三轮来挣钱,
大街小巷都转遍,城里马路弄不转,
人人都说我迷瞪,一心挣钱供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