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明谟谐弼襄一人 七回 周性如咎由得痛斥 温体仁做贼喊捉贼
桓震送走了沈廷扬,看看距离晚上春华楼之约尚有约莫两个时辰空暇,想了一想,决定亲自去问一问徐光启,这件事情究竟是如何给人捅出来的。徐光启似乎一早料到他会为此来访,非但自己坐在家中恭候,更约了文森特一同会面。文森特一见桓震,便道:“桑迪亚那家族的儿子,不会对英雄做这种暗箭伤人的事情。我从前以为你是一个卑鄙小人,所以帮助李来害你。不过现在我知道你是一个英雄,老船长对我有大恩,郑芝龙用了你的大炮才将他害死,这笔账我一定还会找你清算。但是如果我要杀你,必定堂堂正正地同你决斗。”桓震瞧他神色诚恳,当下信了七八分。
徐光启道:“今日老夫偶染微恙,不曾上朝,不料竟出了这等事情。百里,你有甚么打算?”桓震摇头道:“请老大人指教。”徐光启“嗯”了一声,忽然问道:“屯驻昌平那一个营,如今怎样了?”桓震从古北口回来之时,曾经将一个火器营带在身边,因为京城不许屯扎,所以暂且驻在昌平,但是日久天长,粮饷渐渐供给不上,温体仁又不肯叫兵部划拨,桓震无法之下,只得叫副将带着回辽去了。徐光启听他说了,似乎松了口气,道:“听说象云从鞑子那里逃了出来,不知哪日可以故人重逢。”桓震默然不答,他心里知道,若是自己给温体仁派去泥洼铺拦截韩爌,或者还能寻隙给他留一条生路;现下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桩事情温体仁也交了给王应熊去办。此人性子阴狠,韩爌落在他的手中,多半要横死泥洼铺了。他从徐光启那里并没得到甚么有用的东西,看看时辰将到,连忙告辞了往春华楼去赴约。坐定了只等片刻,沈廷扬便陪着一名老者前来。
两下见礼已毕,那老者自通姓名,却是叫做周性如,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桓震自有他关心的话题,随便寒暄几句,当下问道:“郑芝龙垄断海道,你是如何同倭国贸易?”周性如笑道:“郑氏势力仅及闽粤一带,老朽往往自南京出海,便无此虞。”桓震惊讶道:“自南京下海,难道地方官不闻不问么?”周性如呵呵笑道:“钱能通神,但阿堵物到处,无往而不利。”桓震哑然一笑,海关走私现代也有,并且愈演愈烈,原来老祖宗早做下榜样了。
周性如忽然叹了口气,道:“明国虽有海禁,官吏却无不爱钱,只要肯下血本贿赂,必然一帆风顺。只是日本国……唉!”桓震好奇心起,不住追问。周性如给他问得无法,当下道:“如今日本乃是德川氏世代继承征夷大将军之位,号为幕府,大人可知道?”桓震自然晓得这个,当下点了点头。周性如笑道:“闻得季明盛赞大人通中外之学,果然名副其实。那德川氏幕府第一代的将军家康,老夫与他颇有往来。”桓震微微吃惊,但见他一手拈须,目光微微望着远处,似乎正在追想过去,悠然道:“那还是万历三十七八年间的事情,当时老夫方当盛年,托籍南京,在两国之间来回贸易,不知怎地便给家康得知了去,叫人将我带往骏府,亲自召见。”忽然想起甚么,笑道:“那时家康已经传位给儿子,自己隐居在骏府。〔按骏府即今日本静冈〕”桓震知道他是怕自己听不明白,当下点了点头。
周性如道:“老朽给他召去之时,倒还心惊胆战,家康虽然退位,但毕竟还是现任大将军的父亲,倭人虚置天皇,却以将军主政,家康那不是与咱们明国的太上皇一般么?倘若他一怒之下叫将军禁止了老朽的贸易,老朽一人之利不在话下,那许多受老朽雇佣的船工、挑夫,还有老朽在明国收买生丝、绸缎、白糖的经营之家,可都要跟着倒霉。”说着在案上击了一掌,大声道:“你猜老朽见了家康,他说甚么?”不待桓震接话,旋即笑道:“家康甚是高兴,还说他身上所着绸缎,便是老朽的商行之中买来。这等走私贸易,虽然为明国所禁,却深得倭人之心,家康遇有明国商贩,往往喜欢亲自召见,赐给朱印文书,国中处处庇护。”说着叹道:“若是家光也肯继承乃祖之志,老朽虽然年迈,却也不愿就此归养天年了呢。”
沈廷扬在旁道:“家光乃是家康的孙子,自他继位以来,日本国海防愈来愈严,几有效仿我朝海禁之势。”周性如切齿道:“尽是那些教士惹祸!日本国自称神国,国中人民皆是天照大神后裔,若非彼等西洋教士胡乱散布夷狄邪法,说甚么上帝是天地万物之主,人当服从上帝,却不必从君亲父母,以至于激怒了将军……”沈廷扬打断他话头,撇嘴道:“彼自惧天主教耳,干教士何事?廷扬却觉得天主教义颇有道理,正想细加钻研呢。”周性如怒道:“佛人西人已经全给赶出日本国,难道你要我等明人也给赶了出来,这才甘心么?”沈廷扬皱皱眉头,不再说话。桓震知道老头子多数比较固执,也不同他争论,只问道:“后来怎样?”
周性如道:“家光继位以来,先后驱赶佛郎机人、西班牙人,更在三都之地扶植本国的豪商大贾,彼得国家之力,生意十分兴隆,我周氏商肆愈来愈难争一席之地,已经有两家分号迫于无奈,关门大吉了。”叹了口气,道:“老朽在官府之中也有几个朋友,听说家光又要统制外船,限期交易,监视买卖,此令虽然未出,多半也是迟早之事。生意愈来愈是难做,老朽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