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走后,知秋怕见到柳家的人,偏偏紫云和他套近乎。这天,他在坡里干活,紫云说知晓被留职察看,要由贫下中农监督改造。
犹如当头一棒,知秋一下子懵了。凭大哥的本事,教学出类拔萃,怎么会犯错误?昨天大嫂说,大哥要评县优秀教师,忙得不可开交,两个月没有回家了。收工后,他去了大哥家,碧丝蹲在墙角里,驱赶着鸽子般大的雏鸡。知秋大步流星走进屋。刚想问,就看到炕上放着行李卷,感到问话是多余的了。蔡莹在做晚饭,见他进来,扭头向里间呶呶嘴。
知晓闻声走出来,无精打彩地和知秋打招呼。知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之际,就听到院子里“咯咯”的鸡叫声。随即碧丝缚住一只鸡,进门掼在地上,狠狠地骂:“都是你这该死的畜类,打了爸爸的饭碗。”说着用脚去跺。蔡莹看了女儿一眼,搓着手上的面糊,叹口气说:“就是打死它,你爹的饭碗也锔不起来了。”碧丝摸摸鸡的鼻口,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啊?我的小宝贝死了哇……”蔡莹甩着手上的面糊渣子,无可奈何地说:“死了就死了呗,权当给你爹出出气。”碧丝似乎没有听见母亲的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死鸡走出门外。知秋惊视着眼前的一幕,不解地问:“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啦?”蔡莹沮丧地说:“有人告你哥‘鸡腚眼子开银行’,走资本主义道路。这不,优秀教师没评上,连饭碗也丢了,被撵回来改造哩!”
知晓坐在灶前的草墩子上,勾着头,半晌才说:“都怪我凡事认真,又争强好胜,才落得到这个地步。”知秋插嘴道:“认真有什么不好?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员就最讲认真’。争强好胜是上进心强,有什么错?”知晓深深叹口气:“期中考试,我教的语文排了第三名。我有些吃惊,老师们也为之震惊,向来我的教学成绩是手屈一指的,就是考的再差,也不至于下来两个名次。恰在这天,校长说要推荐一名县级优秀教师,老师们说非我莫属。校长说,知晓同志是很好的人选,可惜这次考试不理想,大家要充分考虑。会后,老师们怂恿我查试卷,不查还好,一查,祸从天降了。”“怎么?你教的不好?”知秋忍不住问。知晓脸上像挂了霜,语气像炉膛边里的枯柴一样干巴:“若是成绩差,那倒谢天谢地了,是分数登记错了。一时间舆论大哗,老师们要求重新张榜公布分数。校长恼羞成怒,将登记分数的小舅子狠狠训了一顿。经过投票,我被选为县优秀教师。校长找我谈话,说评为优秀教师,不仅要工作好,还要出身成份好、社会关系好、政治思想好。要内查外调,待弄清楚了再填表上报。我想,查就查吧,反正咱又没做亏心事。几天后,校长在‘四清’会上突然宣布,说县文教局决定,将我留职察看,遣回原籍由贫下中农监督改造。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我几乎倒下。老师们也惊恐不已,纷纷追问犯了什么错误?校长说,‘四清’中清出了我五大罪状:一是出身剥削阶级家庭,曾祖父是漏划的富农。二是社会关系复杂,堂弟是反革命分子,弟媳是偷盗犯;三是封建残余思想严重,参与续祖谱,搞迷信复古活动;四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大养禽畜,走资本主义道路;五是执行白专路线,只顾教书不问政治,班里的尖子生是地主子弟……”知秋越听越气,“啪”地一脚,将一根树枝一踩两段,半截蹦到炉膛里,激起了一串火星:“什么人这么缺德?这是无中生有,栽脏陷害!咱家穷得叮当响,怎么会是漏划富农?”知晓哭笑着说:“老三,你年岁小不知道,咱老爷爷那辈子确实富有过,几十亩地,几套宅院,实指望绵绵瓜瓞,谁料想老奶奶一连生了七个女儿。老爷爷从生第三个女儿就开始卖房卖地,到生咱爷爷时,只剩下几亩地和这套宅子。他后悔莫及,可是已经老了,不久就去世了。”知秋头一次听说这事,不由得感慨万千:“唉!还是老爷爷有先见之明,吃个光,卖个净,自己图个受用,不管后世苦与穷,反落得越穷越光荣!”知秋说得诙谐,哥嫂却没有笑。
蔡莹攥完了最后一个窝窝头,拾掇好蒸笼,疑虑重重地说:“我就想不通,家里养个鸡,学校里怎么会知道呢?知道咱养鸡的也就根卫,是不是他给咱栽脏?”知晓自怨自艾:“待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叫咱养来!都怪我钓名沽誉,评什么优秀?争什么先进?”“大哥,把你撵回家,那县优秀的指标岂不瞎了?”知秋问。知晓遗恨无穷:“怎么会瞎了?校长将他小舅子报上去了,说他小舅子教学虽然不好,思想可好。‘四清’运动中,敢揭发,敢批判,是众人学习的楷模哩!”“烂心肝的混蛋校长,真他妈的卑鄙无耻!”知秋骂着,瞬即又像记起什么似的,“你们校长是不是那个叫小苟的?如今该成大‘狗’了吧?”知晓似庄似谐地回道:“是。小狗没人叫,大狗他又不愿听,逼得人们叫他二狗。老师们背后都喊他‘狗日的’。”知秋“扑哧”笑出声来,转而觉得不是场合,顿时敛了笑:“苟校长不是丝她姥爷的学生吗?看在老校长的面上,也不该对你下毒手啊!”知晓不冷不热地说:“快别提丝她姥爷了,‘狗日的’大会小会的贬低老校长,说过去的学校办的如何如何不好,如今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