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盼着紫玉出来,紫玉始终没有露面。病了?还是被关起来了?他心如火焚,想进去看看,又没那份胆量。忽见闻莺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走来,他心中一亮,从墙旮旯里走出来,截住闻莺:“小莺子,叔有急事找你二姑,你去把她叫出来,千万别让你奶奶知道,行吗?”“行,我知道叔和姑要好。”闻莺诡谲地眨眨眼睛,笑着进了柳家大门。一会儿,闻莺跑出来,神秘地说:“三叔,二姑在门洞里等你,让你快去。奶奶不让她出门,她推说上厕所呢!”知秋来不及谢闻莺,匆忙钻进柳家的门洞。紫玉脸色惨淡,腮头上带着泪痕,不等他开口,就急促地问:“三哥,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告诉你哩!”知秋嗫嚅说:“二嫂偷了队里的驴肉,大队要她游街,你和大叔说说,饶了她吧。”“这……”紫玉出乎意料。知秋恳求说:“二嫂觅死觅活的,实在可怜,你就帮帮忙吧。”“我……”紫玉十分为难,这种事若在平时,她会爽快地应下来。可在此时,让她去求爹,比求闫王还难。知秋见她吞吐,有点不满:“玉,这是我第一次求你,就一句话的事……”紫玉心中悲苦难言,若应了请求,就必须向父亲屈服,若不应,立刻会在刚刚粘合起来的感情上砍上一刀。她想向他解释,可仓促之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她望着他那焦急的脸,长长吁了一口气,苦涩地笑着说:“好,我答应你,不过……”话没说完,就听到母亲喊她。她仓惶地说:“你走吧。”知秋神色慌张地逃离柳家。
云蓉见知秋回来,热情地为知秋舀汤递干粮,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求情的事。知秋说紫玉答应了,但不知道结局如何,就劝嫂子暂时避着,看看风声再说。
这天,知秋没有出工,这是大队长特许的,出发回来,叫他休息一天。
傍晚,闻莺送来一封信,神秘地对知秋说:“三叔,二姑说,事办成了,让你放心就是。”云蓉一旁听了,眉开眼笑,忙着给闻莺找稀罕东西吃,闻莺不要,蹦跳着走了。知秋慌忙将信展开:
亲爱的三哥:您好!
二嫂的事跟爹说了,爹说只要她肯悔改,可以既往不咎,免于游街处分,爹要求她尽早参加集体劳动,以观后效。
不过,办成这件事是有代价的。今天早上,爹逼我到县城培训,一去一载。这分明是有意拆散咱们,我执意不去,爹把我关起来,不让出门。宁可不出门,我也不去,为了你,我要和爹斗,我想爹早晚会让步的。不料,你为云蓉的事来求我,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只得向爹屈服了。我若不屈服,爹不会宽恕云蓉。明天一早就走了,我盼着你送我,盼着你到县城去看我。
玉×日
晚上,知秋明知道紫玉不会出门,仍神使鬼差地溜到街上。柳家的门关着,大队的门锁着,大队风雨无阻的夜会,破例地停了。知秋估摸着,此时此刻,思洪不是花言巧语地劝慰紫玉,就是咆哮如雷地训导紫玉。他仰望夜空,残月亮像烙糊的饼,缺边少沿的,又爬上了东岭。昨夜的此刻,是何等的幸福与激动啊!可是今夜,与紫玉虽是一墙之隔,却像隔着万重山。他心如火焚,四肢冰凉,浑浑噩噩地望着柳家宅院。柳家的高墙,在泪光中颤抖,门洞里的犬吠,在心头罩上了重重恐怖。他如痴如癫,直想大哭,但是没有,强抑着悲痛,回到了家中。
东方欲晓,知秋从床上爬起来,为紫玉送行。柳家门前送行的人太多,没有他说话的机会,他去了十里之外的西岭。那里是通往县城的必由之路,送行的人不会送到那里。夜里降了一场霜,山川、旷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知秋站在西岭上,极目远望,一片粉装玉琢的世界。太阳刚刚露头,血红血红的,耀红了半边天。严霜出烈日,世间的炎凉都是不可捉摸的啊!
一个黑点越来越清晰,他的心骤然乱起来。近了,是一辆马车。根卫赶着车,车上坐着思洪和紫玉。知秋那颗火热的心,像浇了一盆水,霎那间凉透了。他盼着看到紫玉,盼着紫玉看到他。可他惧怕思洪,没有勇气冲上去拦住滚滚的车轮。他两腿发软,像抽了筋似的,不由自主地卧在石灰窑的废墟里。车越来越近了,辚辚的车轮声像万钧雷霆,振撼着他的心。紫玉坐在车上,眼圈红红的,伸长脖子向后方眺望。他心如明镜,那是她在盼,盼着他来送她;那是她在恨,恨他不来送她。他把“春光”日记本带来了,想送给紫玉,祝福她永葆青春、前途光明。可是,他失望了,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过去了。思洪没有看见他,根卫没有看见他,紫玉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也没有看见他。
身后一棵枯杨,一对乌鸦在树枝上聒噪,将他那颗烦躁的心搅得像要炸开似的。他怒不可遏,捡起一块石头投去,老鸹“砉”的一声,划破寂静的晨空,飞向了山谷深处。紫玉惊望乌鸦腾处,发现了废墟里的知秋。车子已经离去几十步远了,她却看得一清二楚。她既惊又喜,嘴张了又张,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她想跳下车来,扑向知秋,因碍着爹,没有动。她倒不是怕爹,是怕给知秋带来冷箭。知秋从怀里掏出日记本,忘情地向她摇着,出神地凝望着,眼里涌满了泪花。她从衣兜里取出塑料梳子,佯装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