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人称三爷、无人不怕的衙役头儿宋三,今日却满脸媚笑着站在咱家的面前。这厮昨天还挺得笔直的脊梁骨,今天弯成一张弓。后生们,咱家在京城衙门混了四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过?天下的衙役都是这副鸟样子,如果高密县的衙役不是这副鸟样子,那高密县也就不属于大清朝的地盘了。衙役头儿在咱家的面前打了一个深深的躬,嘴里叨叨着:“老……老……先生,请问,把您要的东西抬进来吗?”俺歪歪嘴角,把冷笑藏在心中。俺知道这狗嘴里那一串“老”字的意思,他想叫俺“老爷”,但俺分明不是老爷;他想唤俺老赵,但俺又坐着皇上赏赐的椅子。他只好称呼俺老先生了。好一个聪明乖巧的杂种啊!俺微微地抬抬手,说:“搬进来吧。”衙役头儿撇着长腔,像唱戏一样喊叫着:“把老先生的东西抬进来呐!”衙役们像一队黑蚂蚁,搬着俺在县衙大堂上向袁大人点要的东西,一个跟着一个地走进院子。他们将东西一件件地放在面前让俺过目:一根长约五尺、宽约五分的紫檀木材,就像秦叔宝使用过的铁锏,这是不可缺少的。一只白毛黑冠子的大公鸡被红布条儿绑着腿儿蹲在一个白脸的衙役怀里,好似一个怒气冲冲的小男孩儿。这样的白毛黑冠大公鸡十分罕见,不知道高密县是从哪里搜求来的。一捆新牛皮绳子散发着硝碱的生涩味儿,颜色浅蓝,仿佛染了草汁。两柄油坊里使用过的木榔头闪烁着紫红的光芒,很可能是康熙爷年间的物事。这东西是用多年的枣木疙瘩做成,在油坊里浸淫多年,已经吃饱了油,比钢铁还要沉重,但它不是钢铁是木头,比钢铁的性子要柔,咱家要的就是这刚中有柔的劲道儿。白米二百斤,用两个大大的箢篼盛着。上等的白米,散着清香,白里泛着青色,一看就知道是从盛产好米的登州府来的,高密县没有这样的好米。白面二百斤,用四个面袋子装着,面袋子上有同和洋面厂的标记。鸡蛋一篮子,个个是红皮。有一个还是头蛋,蛋皮上沾着血,看着这沾血的蛋咱家仿佛看到了那个初次下蛋把脸憋得通红的小母鸡。牛肉一大方用一个大盆盛着,肉里的筋络似乎还在颤抖。一口十八印的大锅两个人抬着。好大一口锅,能煮一头牛。…………还有人参半斤在宋三的怀里揣着。他摸出来,亲手交给俺,隔着纸包俺就嗅到了一等好参那股苦苦的香气。宋三眉飞色舞地说:“老先生,这参是小的亲自去生药铺里,亲眼看着秦七那个老狐狸开了锁着三把大铁锁的揪木柜子,从一个青花瓷坛子里取出来的。秦七说,如果假了,让小的把他的头扭下来。这参,分明是宝,别说吃,小的把它揣在怀里,嗅着它的味儿走了这么一段路,就感到腿轻脚快,心明眼亮,仿佛得道升了仙。”俺剥开纸包,数着那些脖颈上挂着红绳的褐色山参,一根两根,三根五根,一共八根。这些参粗的如筷子,细的如豆秸,都拖着些须毛,轻飘飘的,怎够半斤?俺冷眼看着衙役头儿,这个杂种,立即就把腰杆子弯曲了,满面堆着笑,低声说:“什么事儿也瞒不过您老先生的法眼——这八棵参,其实只够四两。但秦家生药铺里只有这些了。秦七说,这八棵参熬了汤,灌到一个死人嘴里,死人也会从棺材里蹦出来——您老是不是……”俺挥挥手,什么也没说。还用俺说什么?这些衙役头儿,都是比鬼还奸、比猴还精的东西。他跪下一条腿,给俺施了一礼。这一礼他值了。这畜生,就人参这一项,少说也落了五十两!衙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说:“老员外,这是买猪肉的银子,小的想,肥水不落外人田,您家里就开着现成的杀猪铺子,还到哪里去买猪肉?所以小的就自做主张,把这笔银子给您省出来了。”俺当然知道这点碎银子与他落下的人参钱相比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数,但还是表扬了他:谢谢你想得周到,这点银子,就分给弟兄们做个茶钱吧!“谢大员外2”衙役头儿又是一个深躬到地,那些衙役也跟着齐声道谢。他娘的,钱真是好东西,一把碎银子,就让俺在这杂种的嘴里由“老先生”变成了“老员外”。送他一个金元宝,他能跪地磕头叫俺爹。咱家挥挥手,让衙役头儿起来。咱家漫不经心地,如吩咐一条狗:去,带着你的人,把这些东西给俺运到执刑台前,在那里给俺垒起一个大灶,把香油倒进锅里,灶里插上劈柴烧起来。再给俺垒一个小灶,把牛肉放在里边炖起来。锅灶旁给俺搭一个席棚,席棚里给俺安上一口大缸,缸里给俺灌满水,要甜水不要懒水。还要你给俺准备一个熬中药的瓦罐子,一个给牲口灌药的牛角溜子。给俺在窝棚里搭一个地铺,铺草要厚要干燥,用今年的新麦穰。还要你亲自把俺的椅子扛了去,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把椅子的来历,你们的大老爷和省里的袁大人都在这把椅子前行过三跪九叩的大礼,你可要仔细着,伤了这椅子一块油漆,袁大人就会剥了你的狗皮。这一切,正晌午时必须给俺准备停当,缺什么东西去找你们老爷。衙役头儿一躬到地,高声唱道:“老爷,您就请好吧!”送走了众衙役,俺再一次用目光清点了剩在院子里的东西:檀香木——这是最重要的——这东西还要精心加工,但加工的过程不能让那些杂种们看到。杂种们眼脏,让他们看到就不灵了。大公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