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军队和连夜从济南赶来的武卫右军步兵一营将马桑镇包围起来。清兵在前,德兵在后,仓促地发起了一次攻击。知县和步兵营统带马龙标一左一右站在耳朵上缠着纱布的克罗德身边,似乎是他的两个保嫖。在他们身后的柳树林子里,德国的炮队已经推备停当,每门炮的后边都站着四个笔直的德兵,宛若四根没有生命的木棍子。知县不知道克罗德是否用电报向袁大人告了自己的状,因为在交换人质的闹剧刚刚结束的那天下午,马龙标统带就率领着他的营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知县安排了营队的食宿后,又特意安排了一桌酒宴为马统带接风。马统带是个十分谦和的人,在席上不断地向知县表示着他对曾文正公的敬佩之情,并且说他对知县的学问也是仰慕日久。酒宴即将结束之时,马统带悄悄地对知县说他与在天津小站受了凌迟刑的钱雄飞是很好的朋友,这一下子就让知县感到自己与马统带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仿佛也是多年的密友,可以无话不谈了。为了协助马统带建功,知县把自己的五十名县兵全部派出,为清兵和德兵带路,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完成了对马桑镇的包围。知县也随队前来,因为昨天的人质交换,实际上是一次出力不讨好的愚蠢行动;孙丙用一场恶作剧把自己和德国人好好地戏耍了一番。孙丙的独白和他部下的呐喊不时地在知县的耳边响起:他们自己变成了猎狗!他们自己变成了猪狗!其实,知县想,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们是不会让那三个德国兵活着的,而且自己也明明地听说过,孙丙他们把三个俘虏绑在树上轮番用热尿呲脸,然后肯定就要用他们的心肝来祭奠那二十七条亡灵,这是我应该想到的,但是我竟然天真地以为德国人还可能活着,更可笑的是我竟然想把人质营救出来,建一大功,引起袁大人的重视。实际上我是被夫人的一番话给煽动得愚蠢无比。克罗德这个杂种的运气也不好,他开枪打孙丙,竟然制造了一个孙丙武艺高强到可以把子弹打飞的神话,而孙丙的部下就那么随便地开了一鸟枪,就毁了克罗德一匹骏马,还打穿了他一只耳朵。知县知道,克罗德告状的电报也许已经发出,即便还没有发出迟早也要发出。袁大人也许已经离开了济南府,正在向高密进发,如果能赶在大驾到来之前,将孙丙擒获或是击毙,自己的脑袋也许还能保住,否则一切都完了。知县看到,自己的那些县兵在刘朴的带领下,在武卫右军的前边,弓着腰向土围子前进。这些家伙对付老百姓如狼似虎,打起仗来却个个胆小如鼠。他们的队形起初还是分散的,但越近围墙时,越挤在了一起,如同一群怕冷的鸡。知县虽然没有战斗经验,但曾文正公的书通读过十几遍,因此知道这样的密集队形是最容易被守城的人杀伤的。他后悔在开始进攻之前没有训练他们一下,但现在一切都晚了。他们就这样往前靠着。围墙上很平静,似乎没有人。但知县知道那上边有人,因为他看到了围墙上每隔几丈就有一股浓烟冒起,他甚至闻到了熬米粥的气味。从曾文正公的兵书中他知道守城墙的人熬米汤绝对不是为了喝,为了什么他知道但是不敢往下想象。他的县兵运动到距离围子墙几丈远的时候停住了,鸟枪手和弓箭手放枪的放枪,放箭的放箭。枪声稀疏,二十来响,毫无威力可言,然后就哑巴了。弓箭手射出的箭有的飞越了围子墙,有的碰到墙上。与鸟枪相比,弓箭更没有威力,简直就跟小孩子胡闹一样。鸟枪手放过了枪,就地跪下,从腰间悬挂的葫芦里往枪筒里装药。他们的火药葫芦都是那种卡腰葫芦,外边涂了一层桐油,看起来光滑明亮,很是美观。曾几何时,知县带着鸟枪队下乡抓赌抓贼时,还为这二十多个光芒四射的葫芦感到骄傲;现在,在武卫右军和德国军队的比较下,这些东西都变成了十足的儿童玩具。鸟枪队装好枪药,又放了一阵凌乱的排枪后,就呼天嚣地地朝围墙冲去。围墙并不险峻,大约有一丈高,墙壁上有许多去年的枯草在那里颤动,其实枯草也未必颤抖,而是知县的心在颤抖。两个抬着梯子的轿夫从后边跑到了前面。他们由于常年抬轿,习惯了那种有节奏的小花步,其实已经不会跑了;在这样的攻城陷阵的紧张时刻,他们的步伐还是如抬着知县下乡时那样悠闲。他们到了围墙边,把梯子竖了起来。围墙上依然没有动静,知县心中暗存侥幸。竖起梯子后两个轿夫就问到了两侧,每人扶着梯子的一边,防止梯子仰倒。鸟枪手和弓箭手簇拥在梯子后边,一个跟着一个往上爬去。当梯子上有了三个人,最上边的一个已经接近围墙顶端时,许多头缠红布的拳民突然地从墙上冒出来。然后就有成锅的热粥劈头盖脸地浇到了正在爬城的县兵身上。县兵凄惨的叫唤使知县的身体抖动不止。他感到随时都可能把肠子里的东西排泄到裤子里,他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克制住了排泄欲望。他看到,梯子上的鸟枪手仰面朝天摔了下来,梯子下边那些鸟枪手、弓箭手们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往后逃窜。围墙上的拳民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官兵营里一阵喇叭声起,武卫右军训练有素的步兵们弓着腰,托着枪,啪啪地放着,向围墙冲去。知县看到围墙上的拳民用开水、热粥、炸炮、砖瓦乱石还有几杆威力巨大的土炮将武卫右军的第一拨进攻击退之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