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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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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悲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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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伺候牌局子,捡掉在地上的鹰洋,就捡了半麻袋!嗨,只要是跟铁路沾点边的,不管是乌龟还是王八,都发了大财!要不怎么说,‘火车一响,黄金万两’呢!”“二爷,”曲秀才小心翼翼地问,“这些事儿,老佛爷知道不?”“你问我?”二爷虎着脸说,“我问谁去?”众人不由地苦笑起来。笑罢,都低了头,啼溜啼溜地喝茶。冷场片刻,二爷鬼鬼祟祟地往外看看,生怕人偷听了似的,压低了嗓门,说:“还有更加可怕的事呢,你们想听吗?”众人都眼巴巴地盯着二爷的嘴,静静地期待着。二爷环顾左右,神秘地说:“咱家一个要好的朋友,王雨亭沛然先生,在胶洲衙门里做幕,近日来,接了数十起怪案一一一许多的男人,一觉醒来,脑后的辫子,都齐着根儿让人给剪去了!”众人的脸上,都显出吃惊的神色,无人敢插话,都竖着耳朵,静听着二爷往下说。“那些被剪了辫子的男人,先是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接着就精神恍惚,言语不清。成了地道的废人。”二爷说,“百药无效,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体内的病。”“雏道又要闹长毛?”吴大少爷说,“俺听老人们讲过,咸丰年间,长毛北伐,先割辫子后割头。”“非也,非也,”二爷道,“这次割辫,听说是德国传教士施了魔法。”曲秀才疑惑地问:“割去那些发辫,究竟要派何用场?”“迂腐,”二爷不满地说,“你以为人家要的真是你的辫子?人家要的是你们的灵魂!那些丢了辫子的人,为什么出现那样的症状?不正是丢了灵魂的表现吗?”“二爷,俺还是有些不明白,”曲秀才道,“德国人抓了那些灵魂去又有什么用处?”二爷冷笑着,不回答。吴大少爷猛醒道:“哎呀二爷,俺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事,肯定与修铁路有关!”“到底还是吴大少爷聪明,”二爷压低嗓门,更加神秘地说,“下面的话,千万别去乱传——德国人把中国男人的辫子,压在了铁路下面。一根铁轨下,压一条辫子。一根辫子就是一个灵魂,一个灵魂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你们想,那火车,是一块纯然的生铁造成,有千万斤的重量,一不喝水,二不吃草,如何能在地上跑?不但跑,而且还跑得飞快?这么大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自己想想吧!”众人目瞪口呆,店堂内鸦雀无声。后院里的壶哨子吱吱地叫着,尖锐的声音刺激着人们的耳膜。大家都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正在袭来,脖子后边生出森森的凉气,仿佛悬着一把隐形的剪刀。正在众人忧虑重重,为了自己的脑后发辫担忧时,镇上中药铺的小伙计秋生,急火燎毛般地蹿了进来。他对着孙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孙掌柜的……不好了……俺家掌柜的让俺来告诉您……德国技师,在集上欺负您的老婆呢……俺掌柜的说,快去,去晚了就要出大事了……”孙丙大吃了一惊,手里的铜壶砰然落地,溅起了热水和”腾腾的蒸汽。随即就有汹涌的烈火烧热了他周身的血液。茶客们看到,他的疤痕累累的下巴可怕地扭动着,脸上的平安祥和之气展翅飞走,显出了一副凶神恶煞般的狰狞面孔。他右手一按柜台,身体偏转飞起,轻快地跃了出来。仓促间他顺手抄起了顶门的枣木棍子,身子一拧就蹿到了大街之上。茶客们也纷纷地激动起来,嗡嗡地声音连成一片。大家刚被剪辫案惊吓得心神不宁,突然又接到了德国人欺负中国女人的消息,于是恐惧在一瞬间转变成了愤怒。自打德国人开始修建胶济铁路以来乡民们心中累积的不满,终于变成了仇恨。高密东北乡人深藏的血性进发出来,人人义愤填膺,忘掉了身家性命,齐声发着喊,追随着孙丙,冲向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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