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轮到成逸云在后面病房值夜班,到十点多钟时,他有些困了,走出医生值班室,到各个病房查了一下,病号没有什么不正常,陪护的家属也都东歪西斜地倒在病号的身边睡着了,走道里的灯光也暗淡了下来,只还有转弯口和走廊尽头的灯光亮着,洗手间的指示牌上,亮着鲜红的性别图识和男女二字。[?]成逸云进了卫生间,转脸出来,在水龙头上冲了手,甩了甩手指上的水滴,站在门外想抽支烟,他刚点烟,就见到女洗手间里一个护士走出来,是刘娟。
刘娟说,成先生今晚值班?
成逸云说,是,你也值班?
刘娟说,是。
成逸云说,十点多了,还要等一个钟头,这阵子人最困,抽烟醒醒迷。
刘娟说,是呀,正在夜心里,人就肯困,这医生什么都好,就是值夜班不好,困起来要人命,过去我做代课教师时,虽然工资不高,但从没熬过夜。
成逸云说,你做过代课教师,为什么不代下去,到医院来做护士?
刘娟说,别问这个,问了我伤心!
成逸云不再问,说,病房没事,病员刚才我都检查过了,出去站站?让这屋里的来苏水气味薰够了。
刘娟随成逸走到走廊的尽头,外边便是医院病房的东出口,走廊外是一个绿园,秋天的园子里没有护工修剪,花木不怎么茂密,倒是杂草分外的葱茏,满出了花坛的月台。
夜里的露水很重,月台上的瓷砖都湿了,成逸云用手一拭,没坐下来,便用一只脚蹲在月台上,支起一个膝盖,把膀弯支在膝盖上,又用手托着半张脸,这样可以一边赏月,一边和刘娟说话。
月亮出来了,弯弯的差去不少,还算明亮,再差去一线,仍在星星中很显眼,月亮和星星就是不在一个档次上,他就想到许多类似的东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穷死的财主不讨饭,丑死的公主不愁嫁,和聪明死的成逸云不如院长!
这话怎么说,一句两句说不清,要论人的长相,要论人的能力,要论人的手艺,他成逸云都比陈永宁强,可是陈永宁能勾到大姑娘付银环,他成逸云此时只能和被陈永宁淘汰下来的刘娟说话,这话他怎么能对眼前的刘娟说明白?这只能应了俗话,甚哥配甚姐,草狼婆又配夹大剪,弯刀只配瓢切菜!
刘娟说,成先生今年多大了?
成逸云说,不管多大比你大,他笑笑说,莫不是要给我介绍对象?
刘娟说,我自己还不知道要谁介绍呢!她不去看月亮,而是去寻找草丛中蝈蝈的鸣叫。一只蝈蝈在草叶间不厌其烦地叫着,夜的安静让它更提醒了,夜就越发地深沉而萧寂。
成逸云说,这个夜好静呀,静得跟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似的。
刘娟没有说话,去找那发声靛蝈。她在草丛中听了一会,终于从叫声处断定那蝈蝈的位置,去那叶间抓了一把,蝈蝈没抓着,抓到了一棵月季花枝上,噢——地叫了一声,赶忙跑过来说,剌手了,好疼……
她一路甩着手,往护士值班室走,走到灯上,坐上来看一看手,不知道花针剌在哪。
成逸云说,刺哪,这也不知道?
刘娟说,我又不是摘花,它为什么要剌我?
成逸云说,摘花的人倒不会挨剌,这也不知道?而剌的人都是不会摘花的人!
刘娟说,你别说些洋话了,帮我看看,到底剌哪了?看有没有剌尖留在肉里,帮我看看!
成逸云坐下来,把刘娟的手抓过来,举向灯光近处,用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捏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撑扳平,仔细地在上面寻找,只是有几处刚剌过的血眼儿,还在冒出小血珠,他说,花剌有毒,并不会有剌尖,我帮你吸吸。说着他把刘娟的手抓住用嘴去吸她的伤口。
刘娟先是笑着不愿意,然后她见成逸云很认真的样子,就把手伸直,让他去吸,心里却顿时产生一股热热的暖流,流遍全身,她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她已经有多少天,没有哪个男人对她好,这么心疼她了!
她便想起了过去的丁南星。
丁南星和她是过去的同学,两人都没有考上大学,一起下来教书,后来他们就结婚了,结婚之后,两人生活得非常好,都是农村人,家里有土地,还养些家禽和牲畜,刘娟把家里的事全包下来做,白天上课,晚上洗衣服和忙家务,她让丁南星腾出时间来看书学习,丁南星参加了全国自学考试,不久拿到了大专文凭,当时自考学历,仅次于全日制大专,国家从真正意义上承认学历,那一年丁南星便被招干了,转为合同制干部性质的教师,也就是成了相当于的正式教师,而刘娟还是一个普通的代课。
后来丁南星由小学调入乡中学教书,刘娟还留在原来的小学。
丁南星到了中学任教,开始有点吃力,只有每个周末才回家一趟。七里店中学离他家居住的地方并不太远,只用十来里路,但道路不好,有时遇上阴雨天,丁南星只有步撵走回来。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一周离别,一周辛苦的刘梅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