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井里面的过厅里作了食堂,西偏院的一间厢房作了厨房。伙食团,大锅大灶,过日子颇有讲究。晨早稀饭馒头,有时吃包子。中午晚上猪油炒菜,天天三菜一汤。七天一个大牙祭,三天一个小牙祭。小牙祭吃的是回锅肉和酥肉汤外加两个素菜,大牙祭吃水八碗,扣肉烧白,粉蒸喜沙,腊肉圆子红烧肘子……八个荤菜一个汤。时不时还增加上鱼或蹄膀,一律按乡村里交男嫁女办席的规格。乡民们一步跨进了天堂。
“恁格舅子昆的,”盛月桥说,“这阵才像生活嘛。石金山那阵只不过整点青菜白饭萝卜汤,油水都没得一点。他那一家人和掌门师几爷子整得油即麻花的,杀鸡炖膀嗨油大,穷人就只是混个肚皮饱。现在而今眼目下,大家都吃一样的伙食,哈哈……还是**好哦。”
有人说:“你耐烦些哟,那些年吃莫合,又没有哪个要你一分钱。”盛月桥回答说:“这阵要了你的钱的哟,你还不是吃莫合,大哥不说二哥,两个差不多。”那人无话可说了。盛月桥感叹道:“现在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牌打。”有人小声说:“狗改不了吃屎。”
二
食堂吃饭没有固定的席位,凑足八个人就是一席。这一天汤德元碰巧和吴嗣石一家人坐在一起,听见盛月桥的话他对吴嗣石说:“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一个过筛囥十个癞格宝,你把过筛揭开,有的癞格宝马上就跳,有的夺一下才跳,有的你夺都夺不跳。人也是这样的,有的人能当地主,有的人永远不可能当地主,只能当穷人,为什么?那些日子过得好的人,有几个不是勤勤恳恳,辛勤劳作换来的。天上从来就没有掉过馅饼,同等的生活条件和生存环境,人家能当地主你为什么不能,那些巧取豪夺,强行霸占别人土地的人恐怕不多,反正我们这儿我没听说过。”
张德元用嘴努了努盛月桥继续说,“像你姐夫盛月桥,莆妖言,张国全,那几爷子哪个不是赌博输光了钱把土地卖了,会成贫农么?石金山是读书人,听说以前当过革命党。”
吴嗣石说:“没听说过,可不晓得为什么他要天天煮饭,敲梆梆喊别人来吃。”汤德元说:“我也不晓得,‘石家塝的饭,再暗也不暗,暗也暗得宜当。’我听几个老年人说过,他们小时候就是这样子,是上辈遗传下来的,没谁知道为什么。”
“细妹,明天到双碑担肉尔泥。”盛月桥走过来对吴嗣石说。吴嗣石转脸问道:“啥子肉尔泥哟?”盛月桥说:“大炼钢铁用的。”吴嗣石说:“我走了孩子们呢。”盛月桥说:“他们都恁大了,伙食团的饭天天煮起的,你怕饿到他们。去干活还有钱,女的一天一块,男的一块多。”
三
双碑不知道有多远,妈妈几天回来一次,天没亮又走了。妈妈没在家,孩子们只有自己打理。石云飞早早从床上爬起来,石云来八岁了,能自己穿衣服。石云情和石云缘才五岁,石云飞一个一个给她们穿好衣服,再带弟弟妹妹到食堂吃好饭,自己才和弟弟去上学。
放学的路上,石云飞看见一些大人站在前面的路旁争论什么。老远听见杜乡长生气地说:“这么多红苕不收回去,以后你们吃啥?你们生产队长呢?”盛月桥说:“骆海忠上山担白泡石去了。”杜乡长说:“他也上山担白泡石?”盛月桥回答说:“那是头等大事,他不去哪个去?”杜乡长的声音:“你们队上没人了么?”盛月桥说:“除了干部就只有老人和妇女,全是半劳力。”杜乡长说:“把人全找来,把这些红苕全盘回去。”张银金说:“靠那点么。”他举了举手中的报纸,继续说:“现在粮食亩产上千斤上万斤了,你吃得完的粮食。”
杜乡长说:“亏你还是公社干部,一个大队四千多人,全公社两万多人,一天要吃多少粮食。如果全国都这样糟蹋粮食,早晚有一天得饿肚皮。盛月桥!随便啷格你都得把这些红苕盘回去。”石云飞每天都从这里经过,这一片一片的红苕挖出来堆放在地里已好多天了。
孩子们一窝蜂围了上去,张银金正在给手表上发条,云行有上去一把抓过来说:“给我看看。”张银金连声喊:“别搞……别搞……”云行有把手表拿给石云飞说:“你看看,这是手表。”石云飞伸手去接没接住,手表掉到了得上。
张银金走上去拣起手表,看了看,又放在耳朵边听了听,连声说:“坏了……坏了……”杜乡长说:“可能发条坏了,换一根就行了,我换过的。”张银金问:“多少钱?”杜乡长说:“六块钱,小事情。”盛月桥责问石云飞:“你啷格搞的,这表是杜乡长的,张部长在给她上发条,这下弄烂了该你赔。”杜乡长说:“算了,一件小事情,你各人去找人来弄红苕。”
四
六块钱成了沉重的包袱压在石云飞心头,妈妈不在家,到那里去找六块钱来赔杜乡长呢?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办法来。翌日是星期天,徐语菊和徐语芸提着书包来找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