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深深的同情怜悯。他恐惧黄巾起义,可同时却又同情那些穷苦的太平道信徒。——他今天巡视的那些贫家中有好些都是信奉太平道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
为了拉拢许仲,他可以枉法,但因为愧疚,他又可以主动出手,把骚扰王屠妻女的武贵捕入犴狱。为了立威,他可以诛灭第三氏,但出於同情,他又怜悯将要搅乱天下的太平道信众。
乐进、许仲出身贫寒,比荀贞更了解贫家的不易,世道就是这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早就见惯不怪,习以为常。
许仲一贯是沉默寡言的。乐进也没有接荀贞的话,而是皱着眉头说道:“贞之,你今天巡遍乡亭,访问孤寡,言辞恳切,馈赠钱肉,明日必有美誉流出。等过些日子,乡民肯定就不会再视你为‘酷吏’了。可是,你今天对乡民虽善,对诸里的里长却未免太过苛责。”
一个好的长官,不但要善待百姓,也要厚待下吏。要想得到治下的称颂,这两者缺一不可。荀贞解释说道:“今天我疾言厉色地训斥里长,是为了表现我的爱民之心,不得已为之。”
“可你这样做,虽能得到百姓的敬爱,难免却会被里长们埋怨,甚至乡吏们也会不满。贞之,你今为乡有秩,乡吏、里长是你的爪牙,日后治民理事,无论征发徭役、收取赋税,没有一个能离得开他们的。若是他们心怀怨望,恐怕会致使政令难行,不利行事。”
里长、乡吏同为乡中小吏。眼见里长们受到严苛的对待,乡吏们说不定就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旦如此,纵然荀贞有诛灭第三氏之威,他们仍然有可能会消极办事。要是到了这个地步,荀贞这个乡有秩也可以说就做到头了。他点了点头,笑道:“我心中有数,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荀贞神秘的一笑,说道:“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
接下来,连着三天,荀贞巡视了五个亭部。第三天下午,在柏亭,刚从一个里中出来,准备往下一个里去的时候,有一人从里门外的田边窜出,拦马告状。
荀贞为表示谦虚,出入里门的时候都没有骑马,正牵马徐行,被吓了一跳。随从在侧的许仲丢下缰绳,拔刀出鞘,箭步跃上,护在荀贞身前,嗔目喝道:“什么人?如此胆大,冲撞马前!”许仲声音原本低沉,这会儿大喝怒斥,如重锤击鼓,加上横刀在胸,杀气腾腾。
那人骇然,被惊退了几步,腿脚发软,顺势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小人不敢冲撞荀君,是为告状而来。”
乡有秩有听讼之职,有乡民告状,荀贞不能不理。他示意许仲退后,问送他出来的里长、里长老等人:“这是你们里中的住民么?”
里长、里长老不认识这人,皆道:“不是。”
那人说道:“小人是桑阴亭人氏。”
“噢?桑阴亭的?……,你要告谁?”
“小人要告桑阴亭新任亭长。”
桑阴亭就是第三氏家住之亭,因为受第三氏一案的牵连,上一任亭长被门下贼曹秦干办了一个“见知故纵罪”,如今待罪狱中,等着被处死。上头换了一个新亭长来。
荀贞问道:“你要状告你们的亭长?他怎么了?”
“昨天,小人拿了几斤米肉给他,他接受了。”
汉承秦制,对官吏的管理是很严格的,便是接受几斤米肉也不行,如果情况属实,那么轻则罚钱,重则免职,乃至入狱。荀贞在任繁阳亭长时,就曾多次拒绝治下百姓的馈赠。
站在荀贞身后的本里里长、里长老面面相觑,皆想道:“荀君先灭第三氏,一日之内,引领甲士,尽诛其宾客,格杀数十人,复捕四五百人,使亭部为之一空,继又向郡中报杀两百多人;今巡视乡部,又斥责吾辈,威吓我们说,要是不能把里中的贫家照顾好,第三氏就是吾等的榜样。他实在是一个非常严厉苛刻的人!……,这个受赇的亭长怕是要倒霉了。”偷觑荀贞面色,见他面露笑容,不由心头一跳,想道,“他为何发笑?是因为又可以大开杀戒的缘故么?”想到此处,不寒而栗,匆忙收回目光,垂手低头,恭谨而立。
荀贞发笑,当然不是因为“又可以大开杀戒”,而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亲切。他不知道里长、里长老的误解,自以为亲切的环顾周近,见有越来越多的里民闻讯跑来围观,当下温声问道:“你拿给亭长的米肉,是亭长主动向你索取的?还是你有事求他?”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是小人见他初来,为与他结好,所以馈赠。”
“既然你是为了与他结好所以馈赠,那么又为何将他状告?”
“小人之所以想与他结好,是因为小人畏惧他,所以才送米肉给他。他毫无推辞地接受了,使小人更加害怕,所以小人来告他。”
里长和里长老心道:“这亭长真是可怜,治下有此等刁民,主动馈赠米肉,待其接受后,又反来状告!这真是无妄之灾。”有心替那亭长求情,又畏惧荀贞的怒火,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