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宁毅是这种鬼才,足够将文字在手中玩弄得出神入化。只要需要,他就可以将自己代入唐时的风貌,写出《登金陵凤凰台》这样的诗句,又或是《侠客行》《如梦令》之类截然不同的情景。
这事情如果只是说,自然很难相信,但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天才当然还是有的。如同现代的一些天才数学家,他们的厉害并不是因为常人能懂的逻辑,而是因为数字本身落在他们的眼里就是有生命的。这样的人,哪个时代必然都有,康贤未必就没有见过类似的,在他能够笃定这诗词是宁毅所做之后,排除一切的可能,他就只能将宁毅当成这种鬼才了。哪怕他对于诗词并无敬畏,诗词本身在他手上也就想是泥巴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搓圆捏扁。对于孜孜不倦钻研了一生的文人来说,这自然是让人沮丧的一件事。
他已经这样认为,宁毅也不由得哑然失笑。过得好一阵,康贤才道:“这些诗词,你挂在那反贼头上倒也好,往后有没有机会替你正名。估计你也是无所谓了。不过。你若决定上京,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原本倒可以过几rì再聊的,但实在已经想得太久了。”
此时已经到了后方园林zhōng yāng的亭台内。四周无人,康贤的神sè严肃起来,宁毅便也皱了皱眉:“什么事?”
“你在霸刀营中做的那些事情。是经过你深思熟虑了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暂时来说,是用来蛊惑人心的。”
“真的?”老人问了一句,目光灼灼地盯了过来,但宁毅的眼神没有太多波动,只是片刻之后,才微微笑了笑。
“再往前走就犯忌了,我知道。最近你也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件事的人了,呵……”宁毅笑着。“不过你也知道,一百几十年内,这些想法一点用都没有,顶多用来蛊惑一下那些想法太过理想化的人。明公在意这个,说明您也是理想之人啊。”
老人目光严峻,微微晃了晃,随后才舒了一口气:“我自然知道。一百几十年内这些想法都是无用,但你到底想了些什么?”
宁毅想了想:“那……我们不说儒家,只说用,说点大而化之的?”
“呵,你一贯就不说儒家。我也不是听不懂话的人。道理能说清楚,就随你吧。”
“从古至今。每一次皇朝的更替,一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从它建立之初,其实就已经决定了。”
灯火照shè过来,在亭台外的水池中映出点点波光,远处隐约有唱戏的声音,一片祥和,但宁毅知道,眼前的老人并不只是欢迎他回来那么简单,这是这个年代最聪明的一批人的代表,有些东西,糊弄不了他们,在霸刀营中写的、说的一些东西,进入他们的耳朵里,是可以被他们看出其中危险的端倪来的。或许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想通其中的关窍,未必会将自己的这一手笔看得过分严重,但若真是草草视之,眼前笑容慈和的老人,也是有着将这里变为鸿门宴的能力……以及魄力的。
因此,他想了一阵,以这句话开了头。
“这样说的原因是,每一个朝代开朝时,皇上或者说当时的思想风cháo会决定这个朝代的……”他抬起手划了划,“会决定这个朝代的统治阶层更重视什么,如果我们要求的只有一点,比如说国家强盛,那很简单,减少制约放手让地方发展,不出三代,只要这个国家还在,我们就可以把外族踏平,收复幽燕,谁说不行呢。”
“诸朝皆以弱亡,独汉以强亡,我们像汉朝一样治国,然后就可以像汉朝一样灭亡。汉亡之后,历朝历代都更讲究集权与制衡,帝王术说要手下平级的人不停的猜忌、达到平衡。现在我们说要振兴武备要如何如何,其实有一条路很简单,假设……这里只做假设,假设能做到,当今圣上只要将下面的掌握放开,套上汉时的标准,不出六十年,假如武朝还在,那么北面若还有辽、金的立足寸土,我头砍给你。”
康贤看着他:“假设?”
“嗯,假设。”宁毅点头:“之所以是假设,是因为不负责任,现在的局面下,假如真的这样做,没有二十年就诸侯并起了。但我这样讲,只是想说,每朝每代,上面侧重什么,其实都是可以控制的,只是能选的方向不多,往一个方向倒,另外一些东西就得放弃掉。我们选了如今这江宁繁华,就看不到虎贲如云、踏破贺兰山的景象,都是自己选的。”
“那又如何?”
“明公,我知道,儒家所谓的万世开太平,就是想要找到一个最好的状态。可是今天咱们不说道,只说用,武朝建立至今,走的方向。已经定了,咱们儒家建立的那张网,它会不断的收紧、收紧、再收紧。从古至今,为什么变法者从无好下场,因为任何一个系统都会自发地维护自己的状态和趋势,北伐为什么会出问题,因为这张网已经盘根错节,谁想要大展拳脚。谁就全身上下都血淋淋的。好事坏事都一样,因为谁都不会有大展拳脚的空间,这样对国家最好。这是立国之时就决定了的,就是不让你乱动!假如这次北伐成功,我们真是运气到了。用的力也是够大,但接下来会怎么样,你看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