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但是觉得……这些一定要说给相公听听,哪怕相公不喜欢……檀儿也想说,檀儿并非是独断专横,跋扈霸蛮的女人。与相公相处半年,我觉得相公的性子也许能听得下这些古古怪怪的心思,檀儿将来确实想要……想要管好苏家,但也只是这样的心情而已。檀儿与相公是夫妻,是有白首之约的,檀儿不希望相公也跟他们一样,对妾身有太多芥蒂……若是……若是……”
她努力斟酌着词语,宁毅笑了笑:“如果我真跑去当个泥瓦匠呢。”
苏檀儿想了想,笑道:“妾身也想当个耍杂耍的呢。”
“呵,其实……”宁毅从怀中拿出一张折了的宣纸,在空中挥了几下打开,递给了苏檀儿,“看看这个。”
光线不足,那宣纸上以毛笔画了些古怪的图画,然后又有这样那样的图案,模模糊糊的一片,苏檀儿微感疑惑地望了宁毅一样,随后拿起那图纸,就着微光仔细看了起来……
这宣纸之上各种物件的样子都有些古怪,许多地方更是有些完全看不懂的线条文字,倒是与西来的波斯文、胡文有几分类似,如此看了好一会儿,苏檀儿才承认自己看不懂,抬起头来:“相公这是……格物?”她或许看不懂图纸,却多少能猜出来这该属于什么范畴,家中是丝织起价的,众多织布机之类的图纸她自然看过,若说起来,倒是难以分清楚谁更复杂。
这年月儒学重人文轻格物,苏檀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淡泊,诸多行为令人难解的相公居然在认真研究这些东西。事实上苏家也有专门研究织布机改良的人才在,但基本是当成维修工来用的,匠人手艺人,在这社会的确地位低下,即便夸大一点加上格物这样的名字,旁人也不会理解。虽然到了许多年后,所谓格物致知被理解中儒学中蕴含的侧重物理学的一面,但这个时代上,真正所谓格物,的确是与这些关系不大的,他们探讨事物内在的规律,是当成人生哲学的方向来探讨的,若是往物理发展,那便是奇巧技,为人不齿。
不过,作为一个商人,又能理解匠人价值,苏檀儿对于此事显然并无成见。宁毅笑了笑:“无聊的时候做做,不知道两三年会不会有成果……”
苏檀儿道:“其实,家中也有几个老师傅,对这些事情有些心得的,不过……”她不歧视这些,但毕竟匠人地位低下,若是这个相公整天跑去跟对方聊这些,就算那几位老人家在苏家比较受尊敬,宁毅显然也会受到非议,此时欲言又止,好在宁毅也摇了摇头。
“并不迫切,只是自己没事时喜欢想想。”
“倒是不知道,相公画的这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宁毅顿了顿:“吃的,现在不好说。”
他望了望苏檀儿手中的物件,苏檀儿随后也注意到,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只剩下一小半的皮蛋:“莫非……这个也是相公……”
“嗯,基本上是。”
苏檀儿愣了半晌,随后才将那剩下的小半颗皮蛋放进嘴里,缓缓咀嚼着,咽了下去。宁毅将目光望向远处的院子,苏檀儿双手撑在栏杆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许久,才见她悄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似是有些恍然,又似是觉得自己做了些多余的事情。
“其实,相公早就知道檀儿过来要说些什么,是吧?”
片刻,宁毅点了点头:“大概总能猜到一些。”
“相公不是书呆子。”
“呵……”
“相公在学堂讲故事是有深意的。”
“那个倒的确是随口说的。”
苏檀儿不理他,望着远方,继续说道:“水调歌头也不是道士说的。”
“……”
“相公是有才学的人呢。”
“咳,这个真没有……”
苏檀儿心中认定了一些东西,此时已经自说自话了,过了一阵才偏头望过来,这一次大概是提问:“不过,相公那天在贺府,莫非真是看穿了贺家的心思,也猜到了薛家的事情?”
宁毅与她对望几秒钟:“若我说是,你信吗?”
“那相公便是生而知之,檀儿这些年的经验就全然无用了……”
苏檀儿皱了皱鼻子,明艳地笑起来。显然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在这一点上,她其实还是很自信的,这种自信其实也有其根据。事实上在宁毅来说,也并非真是猜对了,他只是碰巧因为一些残缺的信息片段而与贺家人的想法撞在了一起而已。苏檀儿能这样想,宁毅自然也没必要解释什么。
“相公是个怪人呢。”她如此总结着。
“娘子也是吧。”
“嘻。”苏檀儿开心地笑起来,“檀儿放心了。”
雪落无声,绵延了整座江宁城,在这万千扰攘的人世间,这位于笑语之声像是在某个角落中悄然推开的馨黄窗口,被这片天地温柔地拢在其中。
武朝景翰七年冬季,岁月仿佛一幅隽永的画卷,大雪之中,馨宁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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