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兴风作浪,还真的能将云中府大造院给拆了。
她心中想着此事,将时立爱给的名单默默收好。过得一日,她偷偷地约见了黑旗在此地的联络人,这一次卢明坊亦不在云中,她再度见到作为负责人出面的汤敏杰时,对方一身破衣邋遢,眉眼低垂身形佝偻,看来汉奴苦力一般的模样,想来早已离了那瓜菜店,近来不知在谋划些什么事情。
陈文君希望双方能够联手,尽量救下这次被押解过来的五百英雄家眷。由于谈的是正事,汤敏杰并没有表现出先前那般油滑的形象,静静听完陈文君的提议,他点头道:“这样的事情,既然陈夫人有意,只要有成事的计划和希望,华夏军自然尽力襄助。”
“丑爷不会还有但是未提吧?”陈文君笑了笑,刺他一句。过去一两年里,随着汤敏杰行事的越来越多,小丑之名在北地也不仅仅是区区悍匪,而是令许多人为之色变的滔天巨祸了,陈文君此时道声丑爷,其实也算得上是道上人接头的规矩。
汤敏杰目光平静:“但是,事情既然会发生在云中府,时立爱必然对此有所准备,这一点,陈夫人想必心中有数。说救人,华夏军信得过您,若您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需要什么帮忙,您说话,我们出力。若还没有万全之策,那我就还得问问下一个问题了。”
“这五百人过关北上到云中,牵动方方面面,但是押解的军队都不下五千,岂能有什么完全之策。丑爷擅谋划,玩弄人心炉火纯青,我这边想听听丑爷的想法。”
“那就得看陈夫人做事的心思有多坚决了。”
“什么意思?”
“我是指,在夫人心中,做的这些事情,如今到底是看成闲暇时的消遣,告慰自身的些许调剂。还是仍旧当成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极,不死不休的厮杀。”
眼下的这次见面,汤敏杰的神色正经而深沉,表现得认真又专业,实际上让陈文君的观感好了不少。但说到这里时,她还是微微蹙起了眉头,汤敏杰并未在意,他坐在凳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当然,对于夫人的心思,在下没有别的想法,无论是哪种预想,夫人都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身为汉人,必然视你为英雄。这些想法,只关系到做事方法的不同。”
汤敏杰道:“若是前者,夫人想要救下这五百人,但也不愿意过度损害自身,至少不想将自己给搭进去,那么我们这边做事,也会有个停下来的分寸,一旦事不可为,我们收手不干,力求全身而退。”
“……若是后者。”汤敏杰顿了顿,“若是夫人将这些事情当成无所不用其极的厮杀,若是夫人预料到自己的事情,其实是在损害金国的利益,我们要撕碎它打垮它,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将金国覆灭,让你丈夫建立起来的一切最终付之一炬——我们的人,就会尽量多冒一些险,会考虑杀人绑票威胁……甚至将自己搭上去,我的老师说过的止损点,会放得更低一点。因为如果您有这样的预想,我们一定愿意奉陪到底。”
汤敏杰低着头,陈文君盯着他,房间里沉默了许久,陈文君才终于开口:“你不愧是心魔的弟子。”
“只是为了做事的互相协调,要是事情闹大了,有人朝前冲,有人往后撤,最后是要死一大群人的。做事而已,夫人言重了。”
“……你们还真觉得自己,能覆灭整个金国?”
“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到这里的,不是吗?”
“……你们,做得到吗?”
汤敏杰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又低下头看手指:“今时不同往日,金国与武朝之间的关系,与华夏军的关系,已经很难变得像辽武那样平衡,我们不可能有两百年的和平了。所以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你死我活。我设想过整个华夏军败亡时的情景,我设想过自己被抓住时的情景,想过成百上千遍,但是陈夫人,您有没有想过您做事的后果,完颜希尹会死,您的两个儿子同样会死。您选了边站,这就是选边的后果,若您不选边站……我们至少得知道在哪里停。”
陈文君的拳头已经攥紧,指甲嵌进手心里,身形微微颤抖,她看着汤敏杰:“把这些事情全都说破,很有意思吗?显得你这个人很聪明?是不是我不做事情,你就高兴了?”
“……恰恰相反,我佩服您做出的牺牲。”汤敏杰看着她,“您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我的老师曾经说过,大部分的时候,世人都希望自己能蒙着头,第二天就可能变好,但实际上不可能,您今天避开的东西,将来有一天找补回来,一定是连利息都会算上的。您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早点想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往后……都会好过一点。”
他的话语刺痛了陈文君,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步,随后道:“你真觉得有什么将来吗?西南的大战就要打起来了,你在云中远远地看见过粘罕,看见过希尹,我跟希尹过了一辈子!我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知道他们怎么打垮的辽国!他们是当世的人杰!坚韧不屈睥睨天下!如果希尹不是我的夫婿而是我的敌人,我会害怕得全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