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凉,越是灵气聚盛之地入夜越冷,瞧着此处这灵气多得要漫出去的样子,夜里降一场霜冻下来指时可待。凤九强撑着想爬起来,试了许久使出来一丁点儿劲,没走两步又歪下去,折腾许久不过走出去两三丈远。她干脆匍匐状一寸寸地向前爬行,虽然还是蹭得前爪的伤处一阵阵地疼,但没有整个身子的负担,是要快一些。眼看暮色越来越浓,气温果然一点点降下来,凤九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清明的头脑也开始发昏,虽然痛觉开始麻木让她能爬得快些,但天黑前还爬不出这个园子找到可避寒的屋舍,指不定今夜就要废在此处,她心中也有些发急。但越急越不辨方向,也不知怎么胡乱爬了一阵,扑通一声就掉进附近的溪流。她扑腾着爪子呛了几口水,一股浓重的血腥猛地蹿进喉咙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据司命的说法,他老人家那日用过晚膳,剔了牙,泡了壶下界某座仙山,他某个懂事的师妹进贡上来的新叶茶,搬了个马扎,打算趁着幽静的月色,在自家府邸的后园小荷塘中钓一钓鱼。钓竿刚放出去就有鱼咬钩,他老人家瞧这条鱼咬钩咬得这样沉,兴奋地以为是条百年难遇的大鱼,赶紧跳起来收竿,没想到钓上来的却是只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的小狐狸。这个小狐狸当然就是凤九。
凤九在司命府上住了整三日,累司命在会炼丹炼药的仙僚处欠下许多人情债,讨来各种疗伤的圣药,熬成粉兑在糖水中给她吃,她从小害怕吃苦,司命居然也还记得。托这些圣药的福,她浑身的伤势好得飞快,四五日后已能下地。司命捏着他写命格的小本儿。不阴不阳地来问过她多少次:“我诚心诚意地来请教你,作为一个道行不浅的神女,你究竟是怎么才能把自己搞到这么的境地的?”但她这几日没有什么精神,懒得理他。
她时不时地窝在云被中发呆,窗外浮云朵朵仙鹤清啸,她认真地思考着,这两千多年的执念是否已到了应该放弃的时候。
她真的已经很尽力。四百多年前,当司命还担着帮天上各宫室采办宫奴的差使时,她托他将她以宫女的名义弄进太晨宫,就是为了能够接近东华。怕她爹娘晓得她不惜自降身份去九重天当婢女,还特意求折颜设法将她额头上的凤羽胎记暂时收掉,总之,做了十足的准备工夫。临行前,折颜还鼓励她:“你这么乖巧、漂亮、好厨艺,东华即便是个传说很板正的神仙,能扛得过你的漂亮和乖巧,但一定扛不过你的厨艺,放心去吧,我和你小叔做你后盾。”她便满心欢喜壮志凌云地去了。但,四百多年一日日过一月月过一年年过,虽同在一座宫殿,东华却并没有注意到她,可见一切都讲一个缘字。若果真两人有缘,就该像姑姑珍藏的话本中所说,那些少年郎君和妙龄女子就算一个高居三十六天、一个幽居十八层冥府,也能碰到比如天突然塌了恰巧塌掉少年郎君住的那一层使他正好掉在妙龄女子的面前这种事,绝不至于像她和东华这样艰难。
后来她变成只狐狸,总算近到了东华的身旁。聂初寅诓走她的毛皮,提前将它们要回来虽艰难些,也不是不可能,托一托小叔白真或是折颜总能办成。但东华似乎很喜欢她狐狸的模样,他对那些来同她献殷勤的神女或仙子的冷淡,她都看在眼中。私下里,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觉得,她同那些神女或仙子没什么不同,若是将毛皮要回来变成人形,也许东华就会将她推开,她再不能同他那么的亲近,那虚妄度过的四百多年不就是证明吗?当然,她不能永远做他的灵宠,她要告诉他,她是青丘的小神女凤九,不过,须再等一些时曰,等他们更加亲近、再更加亲近一些的时候。可谁会料到,这个时刻还没有到来,半途杀出来一个姬蘅入了太晨宫。大约,这又是一个他们无缘的例证吧。
想到此处,正迎来司命每日例行来给她换伤药。
自她落魄以来,每每司命出现在她的眼前,总带着一些不阴不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怪脾气,今日却像撞了什么大邪转了性,破天荒没拿话来讽她,一张清俊的脸严肃得堪比她板正的父君,一贯满含戏谑的丹凤眼还配合地含了几分幽幽之意。
她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看得自己一阵毛骨悚然,往被子里缩了缩。
司命将内服的伤药放进一只紫金钵中,拿药杵捣碎了,又拿来一把勺子,先在勺底铺一层砂糖,将捣好的药面匀在砂糖上,在药面上再加盖一层砂糖,放到她的嘴边。
凤九疑惑地看着他。
司命幽幽地回看她:“这种伤药不能兑在糖水里,服下一个时辰后方能饮水,”又从床边小几的琉璃盘中,拿出个橘子剥了给她,“如果还是苦,吃个橘子解苦听说没有什么大碍。”
凤九伸出爪子来接过橘子,低头去舔药,听到司命叹了口气,此回连语声都是幽幽的:“我闲着也是闲着,去一十三天探了探你的事…听说是伤了南荒的什么公主,被东华关起来了?你这个伤,不是被那个什么公主报复了吧?”
她舔药的动作顿了顿,很轻地摇了摇头。
司命又道:“两日后东华大婚,听说要娶的就是被你抓伤的那个什么魔族的公主。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