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不过三十上下,剑眉星目,精壮轩昂,穿着一般铁城匠作的装束,敞着襟怀,露出古铜色的肌肤来,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皮革大囊,装了诸般工具,仿佛正急着出门。
帝国律令严苛,等级森严,大都铁城的平民终其一生也不能进入皇城和禁城一步——这个人,如何会认得居于禁城的自己呢?
“在下在迦楼罗机舱里见过少将,少将不记得了吧?”铁匠低声。
“哦!是你?”飞廉一惊,想起了迦楼罗里看到过的巫谢副手,迟疑地开口,“你…你就是巫谢说过的那个铁城第一的工匠吧?……那个叫做……的……”
——然而当初匆匆一面,他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请求巫谢出面搭救云焕上,竟是记不得这个冰族工匠的名字,不由略微尴尬。
“在下冶胄,”铁匠恭谨地俯身,“拜见飞廉少将。”
飞廉连忙扶起他:“不必多礼。”
然而冶胄却没有起来,只是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神色复杂,似乎欲言又止:“飞廉少将此次来铁城,是为了……”
“为了找这个孩子,喏,”飞廉再度把画像拿出来,“她昨日一早就走丢了。”
冶胄没有去看画像,仿佛一瞬间极其失望,吐出一口气来:“原来是为了一个小孩子。我还以为是为了云焕……那,看来还是算了吧。”
他站起,提着工具往外走,喃喃:“看来,那小子真的是没救了么?”
然而他的脚步刚踏出,肩膀骤然一紧,已经被人牢牢地扳住。
“你说什么?”飞廉变了脸色,死死地看着这个铁城平民,压低了声音,“你……认识破军少将?你究竟是谁?”
冶胄坦然回头看着这个贵公子,眼里露出一种笑意:“我是云家的朋友。”
飞廉忽然间觉得自己心口仿佛被人迎面击中一拳,身子猛然一个摇晃——朋友!在这个帝都里,居然还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自称是那置于火山口上一族的朋友!
就算巫真一族曾经获得过多少奉承和谄媚,曾经让多少归附的人获得过好处,如今兵败如山倒,所有人几乎是恨不得不曾认识过他们。皇城里,禁城里,早已没有一个朋友——不想,最后唯一的“朋友”,却是铁城里一个出身寒微的铁匠!
飞廉忽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低声:“我也是云焕的朋友。”
冶胄看着他,极缓极缓的点头,仿佛确认着什么:“我知道。在那一日,你来到舱室,恳求巫谢大人出手帮忙救他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他真正的朋友——我真高兴他居然还有你这样的朋友。”
飞廉颓然松开手:“可我救不了他。”
“我知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打听禁城里的消息……”冶胄低声叹息,“十大门阀已然联手要置云家于死地!”
飞廉苦笑——是啊,其中,也包括了他的家族吧。平生第一次,他痛恨自己为何如此没出息,从小没有在名利一途上多求上进——如果努力一些,今日也能掌握足够的力量去维护想要维护的东西吧?
“你……”冶胄一直看着他的表情,仿佛揣测着他的想法,“想救他们么?”
“当然。”飞廉毫不犹豫的回答。
冶胄低声:“可那样,你就会和整个家族、甚至整个阶层决裂!”
飞廉沉默下去。铁铺里的炉火明灭映着他的脸,轻袍缓带的贵公子默默抬首,仰视着高耸入云的伽蓝白塔——金色之眼还在闪烁,仿佛看见了他这一刻的挣扎和取舍。是谁……又在塔顶,俯视着大陆上的芸芸众生?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
“呵,”他终于低声笑了起来,“反正,我早就是一个不肖的子孙了!”
那一瞬间,有力的臂膀狠狠拍在了他肩上,冶胄的眼睛闪亮如星辰。
“好!”铁城的铁匠用力握紧了贵公子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低声吐出慎重的嘱咐,“如果你真的想救他……今晚子时,来铁城断金坊找我!”
飞廉吃惊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个卑微的铁匠为何在忽然间爆发出了如此的力量。然而,那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决断、坚定而义无返顾——那是赴汤蹈火的眼神,让他一瞬间就相信了这个平民。
“记住,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