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笙看到这个名叫阿诺的偶人,比看到尸体还恐惧,不由得向后踉跄退出。
“苏摩、苏摩怎么了?……他又杀人了是么?”那笙结结巴巴,远离那张床,“太、太子妃,天都亮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回不去了?天马都自己回去了……”
“真的是‘裂’……天啊。”仿佛没有听她讲什么,白璎喃喃自语,“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那笙好容易转过了屏风,忽然怔住了,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昏暗的烛火下,一袭白衣的太子妃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傀儡师,为他擦去全身关节上渗出的血,然后小心地将断了的丝线一根一根接回去。
“他、他怎么了?”那笙吃惊地开口,看着似乎没有知觉的人。
“天亮了,阿诺不让我回无色城。苏摩就扯断了‘它’身上的线。”白璎低声交代了一句便不说了,看着跌落一边的偶人,眼色复杂。她的手指慢慢握紧,手心里是方才黑暗中跌落的东西。
“呃?果然那个东西是活的!他们两个吵起来了?阿诺居然比苏摩还厉害么?”大大出乎意外,那笙看了一眼阿诺,果然看到那个一直诡异微笑的偶人脸上有痛苦的神色,似乎受了伤。她不解,拿起那个偶人凑近烛火:“那个东西太坏了,我们把它烧了得了!”
“不要动!”白璎大惊,厉叱,吓了那笙一跳。
“绝对不可以动它……对它的任何伤害、都将会直接施加在苏摩身上。”吐了一口气,太子妃放缓了口气,对那笙解释,“你把它放下来。”
“啊,怎么会?”那笙更加诧异,反驳,“好多次我看到苏摩都在折腾这个不听话的东西呢!”
“是吗?……”听到那样的话,白璎的神色更加黯淡,低头看着傀儡师沉睡过去的脸,眼睛里有晶莹的亮光,“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
那笙怔怔看着白璎,看到她那样的神色,忽然间,忍不住轻轻问:“太子妃,你、你不恨他么?”
“嗯?你也知道?”抬头看了少女一眼,白璎微微笑了,摇头,“不恨。”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时候、也不恨吗?”终究觉得不可思议,那笙追问,“如果换了我,看到他现在这样,一定立刻找把刀子杀了他!”
“哦?”白璎还是微笑,没有反驳面前异族少女的激烈提议,她的手覆上傀儡师的流着血的肩膀,微微摇头,“那么,你对他真是太仁慈了——去永远的结束他的痛苦。”
“啊?”那笙不明白,看着空桑太子妃。
仿佛被她那一言提醒,白璎的手微微颤抖,抬起,握紧光剑。
“如果我能如你所说就好了……可惜我做不到。”手腕终究无法转动,去拔出剑,白璎叹了口气,颓然垂手。
“其实你做得到。”忽然间,有人回答,声音沙哑低沉,“你要救他。”
刚开始一瞬间,白璎还以为是那笙的话,然而转瞬看到重重帘幕悄无声息地掀起,华服的丽人不知何时进入内室,手里捧着早点,脸色苍白地看着昏暗烛火下的人。
“你是——?”白璎诧异的抬头,询问地看着面前这位鲛人女子。
“我是如意夫人。”丽人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眼色复杂,“白璎郡主。”
在所有鲛人看来,这位空桑皇太子妃在他们心里的地位都是复杂而微妙的。想起百年前为一个鲛人少年而拒绝嫁给空桑皇太子、纵身跳下万丈高塔的少女,每个鲛人都不知道如何表达那种又爱又恨的情绪,伴随着说不清的自傲和自厌。
白璎显然也能体会到如意夫人眼里的那种情绪,微微笑了一下:“如意夫人,你快来看看苏摩——他伤得很厉害,我刚帮他把引线接回去。请你们劝劝他,不要再用那个‘裂’的偶人了,简直是在玩命啊。”
如意夫人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子半天,眼睛里神色不停变幻。
原来……是这样的女子。百年来,冰族人禁止流传任何有关空桑的遗事,鲛人因为寿命十倍于人、大都经历过那一段动乱,更加被严格管制。但是在私下,几乎所有鲛人都用各种语调猜测议论过那件事情。然而,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啊……
“白璎郡主,请你一定要救少主!”那个瞬间,终于抛下了在昔日仇家面前保持的尊严,如意夫人猛然跪下,匍匐在白衣女子面前,“没人能救他了……请郡主一定要救他!”
“他是你们鲛人的少主?”白璎愣了一下,连忙扶起她:“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已经死了……今日不过凑巧,回来看看故人罢了。”
如意夫人仿佛才想起来,猛地怔住,定定看着白璎。
昏暗的灯火下,她一头白发如雪,整个人似乎隐隐透明——那是无色城里的冥灵。
迟了,终究什么都是迟了……泪水忽然从美妇的眼角滑落,化为珍珠,渐渐凝定。一边那笙第一次看到鲛人落泪化珠,瞠目结舌,几乎惊讶的叫出声来,但是感觉到气氛凝重,终于生生忍住,只是暗自探手出去,捡了一颗拿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