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璎。”宁静中,握着妻子的手,许久许久,旁边金盘上的头颅忽然轻轻唤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嗯?”白璎从出神中惊醒过来,应。
“他回来了。”真岚皇太子转过头看着她,淡淡说。
“谁?”白衣女子有些诧异地问,看到对方的神色有些奇怪。
真岚皇太子笑了笑:“那个鲛人孩子。”
“啊?是吗?”黑色的面纱后面,女子的明眸睁大了,有毫不掩饰的吃惊,手猛地一震,“果然没死在外面啊……苏摩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
“不会是找你吧?”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真岚皇太子笑了,“老实说,他变得很强——强到令我都吃惊。不知道他此次的意图,所以一路上不敢和他碰面。”
“那孩子……那孩子,孤僻偏激,很危险啊。”白璎抬起头,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水色,在虚幻的城市里叹了口气——百年来,沉睡了很久才醒来的她本已经变得自闭沉默,因此作为空桑太子妃守着真岚的头颅,这种枯寂如同死水的生活在她来说毫无感觉。她已经不会衰老,也不会死去,但是她也没有感到自己活着。
不知道哪一日她开口回答了身边这个头颅的第一句话——从无关痛痒的琐事开始,当她回答了第一句话以后,渐渐地交谈就变得不那么困难。那颗孤零零呆在水底的头颅或许也是百无聊赖,乐于倾听她断断续续的语言,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给她意见。
已经记不起她第一次对真岚皇太子提起那个鲛人少年是多少年前。“苏摩”两个字刚出口的时候,她看到那颗头颅扯了一下嘴角,真岚忍不住大笑起来,说这个话题他忍了好久没敢触及,都快憋死了。——最终,他们之间最后一块禁域也被消除了,最近的十几年里、对于所有往日的成败荣辱,他们之间都能够坦然平静地面对。
真是很奇怪的情况。在世的时候,一个是率性而为的储君、一个是孤芳自赏的郡主,锦衣玉食的他们并不曾有机会相互了解彼此;然而当实体消灭了之后,命运居然给了两个人百年这样长的时光、几乎是逼迫他们不得不开始相互聆听和支持,渐渐成了无所不谈的、彼此最信赖投契的人。
白璎有时候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变得这么多话,那样一说就是几个时辰的情况以前看来简直是荒唐的。可如果不是这样、百年的孤寂只怕早已彻底冻结了她。
“嗯,那么他现在更危险了。”听到她那样评价苏摩,那颗头颅笑了起来,“因为那个孩子现在长成一个大男人了。”
“哦?”显然是有些意外,白璎诧异,“他选择了成为男人?我还以为他那样的是永远不会选择成为任何一类的——看来百年来、他在外面遇到了好姑娘吧?”
“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失败……”头颅对着她眨眨眼睛,诡笑,“——哎呀!”
“一边去!”白衣女子秀眉一蹙,顺手反扣住那只断手,狠狠砸在他脑袋上,“没正经。”
“呃……女人恼羞成怒真可怕。”可怜根本无法躲闪,挨了一下,头颅大声叫苦,然而眼睛里却是释然的深笑——一直以来都担心那个少年的蓦然回归将会打破无色城的平衡,让空桑人多年的复国愿望出现波折——然而,如今看来真的不必太担心了。
坠塔的时候,白璎郡主十八岁;而如今,空桑太子妃已经一百一十八岁。
时光以百年计地流淌而过,有一些东西终将沉淀下去、成为过去。
“苏摩现在变得很强,大家都要小心。”真岚皇太子的语气收敛了笑闹,慎重叮嘱,“你们六个人每晚轮着出去巡守,也要防着他——你们虽然成了不灭之魂,但是六星的力量在打开无色城封印时候几乎消耗殆尽,如今我虽然将残余帝王之血的力量分注你们六人,但除了同时身负剑圣绝技的你、其他人恐怕未必是苏摩的对手。”
听得如此说法,白璎无声无息地吸了一口气,诧然:“那孩子……那孩子如今有这么强?”
“他不是孩子了。”头颅微笑了起来,再度纠正,摇头,“不知道是敌是友,小心为好。”
停顿了许久,真岚脸上忽然有悲哀和沉痛的表情——这样罕见的神色出现在皇太子脸上让白璎吓了一跳。真岚抬起眼睛、看着空茫一片的无色城,慢慢开口道:“白璎,这几天和那个中州丫头一起,忽然觉得很羞愧……那个小姑娘拼了命爬到了慕士塔格,就是为了想来云荒——中州人都说、云荒这边没有战乱,没有灾荒,那里的人都相互敬爱帮助,尊重老人、保护弱小……只要去到那里,便不会再有一切流离苦痛。”
说到这里,真岚垂下了眼睛,黯然:“那天晚上天阙下面一群中州乱兵在强暴一个姑娘,带着我的那个小姑娘哭得很厉害,她大概觉得到云荒了便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吧?……但是…但是,要怎样跟她说、真正的云荒是一个并不如她所想的地方……”
“真岚。”看到他这样,白璎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慰,“是他们想的太美——只要是阳光能照到的土地、都会有阴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