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孙朱由校回到主敬殿,坐在书案边一言不发,伴读高起潜也赶紧跪坐着,既然哥儿没向周讲官行礼,他又岂敢妄动,不然岂不是衬托出哥儿没礼貌。
周延儒知道皇长孙对他有些怨气,也就没摆出老师的样子责怪皇长孙无礼,周延儒心想皇长孙年幼,即使现在对他有些不满,但只要他曲为解说,让皇长孙明白他是出于忠心,相信过不了几天,皇长孙的芥蒂就消了,毕竟是十二岁的孩子嘛——
周延儒徐徐道:“请殿下将《大学》第一章读三遍。”
不料朱由校却道:“周先生今日不问上回张先生教了些什么了吗?”问这话时眼睛看着书本。
就好比一个巴掌冷不丁抽过来,周延儒来不及闪避,都能感觉到脸颊火烧火燎的痛,呼吸骤然急促,勉强镇定下来,解释道:“殿下,小臣非是——”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朱由校根本不听周延儒的解释,谦卑称臣也没用,自顾捧起书来大声念诵,身后的小高跟着小声念诵,这《大学》第一章不过两百字,三遍念下来也不须半刻时,念完之后朱由校又板着脸一声不吭了,他虽是十二岁的少年,但尊贵的身份摆在那里,这样冷然无语的样子还是很让其他人感到心慌和压抑的——
周延儒脸颊的灼热感渐渐消退,心想少年人正在的气头上。还是暂不要解释,现在就是解释皇长孙也听不进去,只会火上浇油、适得其反,沉默了一会,翻开四书,说道:“今日开讲大学第二章,我念一句。殿下跟着念一句。”
朱由校并不象往常那样答应一声“是”,而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周延儒提高声音道:“殿下听到我说话没有?”
朱由校回答道:“周先生,我有一话说。”
周延儒心道:“只要你肯开口就好。我知道你心里到底是何想法才好解释、开导。”温言道:“殿下请讲。”
朱由校道:“周先生第一次给我讲《大学》时曾背诵了一遍,当时我是对着书看的,发现周先生漏了一个字。第二天说给张先生听,张先生教导我说周先生这是小错误,是无心之失,应该宽容,而周先生呢?哼哼——”朱由校都不屑往下说了。
少年朱由校的这些话等于又是一记耳光,周延儒年轻白皙的脸庞霎时又涨得通红,起身分辩道:“殿下请听我一言——”
朱由校板着脸道:“周先生,我出阁读书机会难得,不要说废话,请讲课吧。”
周延儒没想到这位看着有些呆傻的皇长孙竟然句句刺人。就和方才张原在前殿对他那样,这让周延儒如何受得了,今日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不然他哪有心情讲课,说道:“殿下。学习必先诚心,殿下既对我存了偏见,那我讲什么殿下都听不进去,我必须向殿下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再讲课——”
朱由校左右看看,主敬殿上除了他和周延儒。只有钟太监和小高,这两个人都是帮着他的,便干脆道:“周先生明白就好,我就是不爱听你讲课,你说什么都没用。”
钟本华一直在看戏,这时出声责备道:“哥儿,不得对周先生无礼。”语气却简直是温和。
周延儒居高临下看着皇长孙,沉声道:“这就是殿下的尊师之道吗!”
朱由校怕皇祖父、怕爹爹、怕郑贵妃、怕西李,可不怕周延儒,当下来了一句更狠的:“周先生,你人品学问远远不及张先生,我看你象是个奸臣。”
“奸臣”一词是朱由校上次听皇祖父骂那个御史刘光复说的,感觉很犀利,所以今日果断用到周延儒头上,把周延儒气得浑身发抖,皇长孙把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他再想忍辱负重也不可能了,骂他是“奸臣”,这谁受得了!
“啪”的一声,周延儒将手里的书丢在书案上,拂袖大步而去,钟本华叫着“周先生,周先生”追上去想要挽留,周延儒头也不回,一径去了,可见羞愤已极。
朱由校这时害怕起来了,脸色有些发青,问钟太监:“钟师傅,周先生会不会去爹爹那里告我的状?”
钟本华急命干儿子小高蹑着周延儒的行踪,看周延儒往哪里去的?
高起潜飞跑着出去,不到半盏茶时间就跑回来了,用袖子擦着汗,脸有喜色,禀道:“哥儿放心,周讲官往东华门去了。”
朱由校这才稍稍放心,却又问:“他会不会是回去写了奏疏来骂我?”
钟本华料想周延儒无颜把方才哥儿讥讽他的那些话告诉千岁爷,因为不管怎样,他这个东宫讲官已经是当到头了,事情若闹大对他名声只有更糟,安慰道:“哥儿莫怕,周讲官不会再来了,今日之事你也莫要对他人说起。”
朱由校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不说——小高你也不许说。”
高起潜又抹了一把汗,应道:“小的如何敢乱说。”
朱由校问:“钟师傅,若爹爹问起周先生怎么走了,我该怎么作答?”
钟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