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世·来生·今生·缘 第二节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抗战时被日本零式战机击中,差点送命的老飞官徐华江,和当年击落他的日本人三上一禧碰面了。
两个人握手、拥抱,好像五十八年不见的老朋友重逢。徐华江说,谁希望打仗呢?但战争危害了他的家乡、亲人,他不能不战。
三上一禧也说,他不想打仗,但是被逼上战场。又笑说如果当年由徐华江驾零式战机,下来的只怕就是自己了。
战争,打的主角似乎不是人民,而是国家;交手的,又好像不是人,而是武器。
那场空战,三上一禧赢了,但是日本输了;徐华江输了,但是中国赢了。
只是那输与赢,到今天还有多少意义?相逢一笑泯恩仇,两个人高兴的,应该是都能好好活到今天,且把一个死敌变成朋友。
巧的是,一个向国际社会控诉日本侵华暴行的“日本暴行见证团”,前些时也到达了纽约。
当那些昧着良心的政客,想掩饰侵华罪行的同时,却有曾任日本军医的小川武满挺身而出,他要向国际社会作证,日军当年怎么残害中国人。
在抵达纽约的欢迎会上,向厚禄看到八十四岁的小川武满,竟然忍不住地哭了。
向厚禄的父亲在南京大屠杀时遇害,他从未见过父亲。但是面对小川武满,他说他觉得就好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般。
二次大战,在中国上空被日军击落的美国人巴柏,也终于找到五十四年前,在洞庭湖畔救他的中国小男孩——荣志洲。
荣志洲已经六十七岁了,当年他和另一个已经过世的男孩子,一起带着受伤的巴柏走,先把巴柏藏在芦苇里,避过日军的巡逻,再找村人来救。
但是当村人抬着巴柏跑的时候,又发现日军。村人都逃了,只有两个小男孩不怕,继续抬着巴柏走,幸而遇见抗日的游击队。
在荣志洲的记忆中,那一幕已经淡远了,只是,在巴柏的心里永远清晰。八十六岁的他打算把荣志洲接到美国团聚,他感慨地说:“我相信我三岁半的孙子,也会很高兴和荣先生握手,谢谢他当年救爷爷一命……”
越战时受伤的法国人米多,也再一次到他曾经养伤的台湾。
当年他躺在病床上,言语不通又举目无亲,幸亏遇到一位好心的护士陆巧苓,不但上班的时候照顾他,下班之后还买好东西给他吃。
陆巧苓甚至叫他“爸爸”。
今年六十六岁的米多,已经有了五个孩子。但是他始终忘不了这个在台湾叫他爸爸的护士,多年来不断地寻找。
终于,在妻子的陪伴下,见到他二十年前的恩人,他激动地抱着陆巧苓掉下眼泪,他们打算结伴游台湾,还要去圣功医院,回忆一下当年的岁月。
一九九六年的十一月十一号,在美国华府“越战阵亡将士纪念碑”的前面,也发生一件感人的事。
越战时驾机投下汽油弹,造成许多平民死伤的飞行员约翰,终于见到二十四年前被他炸伤的潘金福(译音)。
那个当年因为浑身是火,而脱光衣服,哭喊、奔跑的女孩子,居然被美国的摄影记者救了,住院一年两个月,把下巴连到胸口、左手臂接在肋骨旁边,使灼伤的皮肤能够复原。
摄影师当时拍的照片,震撼了全世界,得到了普利策奖,却也成为约翰的最痛。
二十多年来,那小女孩的画面总浮上他的眼前,他无法过正常的生活,酗酒,离婚,再离婚,直到信了教,成为一个牧师。
当他知道那小女孩活着,而且人在美国之后,真是激动难眠。
但是当他远远看见潘金福的一刻,又全身发抖,掩面哭泣。
他不敢过去。
直到那个被他炸伤的小女孩,走向他,主动向他张开双臂,他才扑过去,哭着说出藏在心中二十四年的话:“我对不起!我对不起!我没有存心伤害你……”
总听说这种战争留下来的故事。
数十年后,在迫害者、被害者、受助者,都七老八十的时候谱出下一章。
人很奇妙,老了,无论是什么人种,黑人、白人、黄人,都长了褐黑的老人斑,都变成灰白的头发,都弓了腰、驼了背,显得没有什么分别。
老人的记忆也都差了,当天早餐吃什么都无法记得,只是,相对地,那几十年前的往事,反而变得清晰。
怪不得日本有个专门代为寻找老情人的组织,为半世纪不见的老人,找他们的青梅竹马。
据说那些重逢都很热烈,都会拥抱,都会落泪,但是?的话不见得多。
许多人不过简简单单地说一句:“我为当年的事,向你说对不起!”
只是,那“对不起”三个字,在老人的心中有多么沉重,他们很可能已经背着“它”几十年。
直到面对那被他负了的人,把话说出来,才能平安,也才能“平安往生”。
跟前面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比起来,我反而永远无法忘记多年前合众国际社发自加州的一篇报道。
一位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