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如此笃定的判断,再往下看,这幅画就现了原形。这画不像绘画者对着心目中的样本画出来的,而是照着一个现实中的样本画出来的。结果看上去一样,实际非常不同。就像一个人跟人吵架,和另一个人照着稿子,把跟人吵架的词句念出来,结果是非常不同的。虽然所用的语言一模一样,但神态、语气、情绪都非常不同。绘画也有自己独特的神态、语气和情绪。李方儒跟字画长久耳濡目染,懂得字画这些细微的东西。眼前这幅《卓歇图》哪儿都将原画仿造得惟妙惟肖,只有所画人物的眼神不对。这些人物的眼神是呆滞的,没有一点点神采。多年前,李方儒跟人学画,师傅曾告诉他,通过画幅中人物的眼睛、鸟儿的眼睛、一脉水的流动,都能看到画家的内心。通过眼前这幅画所绘人物的眼睛,是丝毫看不出画家的内心的,只看得到白茫茫一片空落。
但这作假技术实在高超!别说骗过了袁楚这样的暴发户,就连自己这样的所谓大行家,也差点给骗过了。
李方儒手心和额头都出了细细密密一层冷汗。
本想立即点破,话到嘴边了,总算忍住了。他不能这么没有城府。一方面,他不愿意招惹是非,二来他还不清楚来人的底细,没准儿,来人就是要引自己说出赝品的话呢?也许有什么企图??他这么一想,手心和额头又是一层细密的冷汗冒出。
“这画真是??”李方儒喃喃道。
“怎么?”袁楚眉毛一扬,得意地瞅着他,等待着他往下说。
“绝了!”李方儒说。
“是绝了!三万块钱弄到这么一件东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袁楚愈发得意了,“我想给这幅画重新装裱一下,弄个画框,您开个价吧。”
“重新装裱?”李方儒将目光从画上移开,转向袁楚的脸。
“是的,我要重新装裱这幅画。现在这个破破烂烂的样子,看起来不大体面吧?”
李方儒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袁楚说的话完全不像这行的人。但他又想,这行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不敢保证袁楚不是装傻。他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是很正常,但又禁不住想要仔细看看这幅画。稍作迟疑,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你答应了?”袁楚高兴得满脸堆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答应的。这画有不少破损的地方,让别人来接笔我不放心,想必,你也不放心吧?你开个价吧。”
“你看着给吧。”李方儒的目光又回到了画上。
“这个数,怎样?”袁楚竖起一根指头。
李方儒心想,这人在花钱方面倒是精明得很,装裱这么一幅画,只愿意出一千块钱。
“我给您一万块。”袁楚说。
李方儒愣了一下,也不再说什么。
袁楚不像一些到这儿裱画的人那样当着他的面给画作拍照,也没有让他写个收据。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最基本的。他只留下两千块定金,说好十五天后来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