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警官坐在办公桌后面。办公室很小,桌上乱七八糟,柜顶上,空椅子上,到处堆满了档案夹,脏兮兮的咖啡杯,还没看的笔记。已经九点四十五分了,办公室还是乱得像垃圾堆一样,但他实在没力气整理。他伸手搓搓脸,揉揉眼眶,揉得太用力,到后来眼前金星直冒。也没刮胡子,满脸胡渣。他知道,此刻的自己看起来真的就是四十一岁,体重直线下降,西装穿在身上简直就像挂在竹竿上。他已经整整半年没去过健身房,也没到靶场去练习射击,一天难得好好吃一餐。然而,这一切,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此刻,摊开在办公桌上的,是艾莉莎·麦瑞蒙的档案。这份是摆在办公室的,他家里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拷贝,锁在书桌的抽屉里。他一页页翻着档案,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报告、笔录、摘要。档案里还有一张放大的照片,是艾莉莎的学生照。照片里的艾莉莎仿佛正盯着他,就像她哥哥一样,她也是一头黑发,同样的脸型,同样的黑眼睛,嘴角挂着一模一样的神秘微笑。那是一种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神情,就像她妈妈,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亨特曾经很仔细地看着那张照片,努力想从她的五官中寻找蛛丝马迹,为什么她会给人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但到头来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是她那种斜着眼睛的模样吗?也许吧。是她那平贴的耳朵,还是她那雪白无瑕晶莹剔透的肌肤?还是她那种纯真无邪的神情?最吸引亨特的就是那种神情。他一次又一次把那张照片拿出来看。那孩子的神情,就像她从小到大没有做过半点坏事,也从来不曾有过不好的念头。
还有她妈妈,她哥哥。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神情,不过,那小女孩的神情最独特。
亨特又伸手搓搓脸。
他心里明白自己实在太沉溺了。然而,他克制不了自己。这个案子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光是瞄办公室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他陷得有多深。他手上还有别的案子需要调查,还有很多人需要他帮助。还有很多活生生的人,他们也像麦瑞蒙一家人一样,正饱受折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案子就是引不起他的注意。到现在他自己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他甚至会梦见那个小女孩。她身上的衣服就是她失踪那天穿的,一条褪色的黄色短裤,一件白上衣。梦中的她看起来好苍白,短头发,体重八十磅。当时是春天,天气有点热。而且那个梦感觉很突兀,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朦朦胧胧的感觉,那景象突然就这么冒出来,如此清晰,还有声音。他看到那孩子被一股力量拖走,拖进树林底下的一团黑暗中,拖过无数温热腐烂的树叶。她两手往外伸,嘴巴张得好大,牙齿看起来好白。他立刻弯腰下去拉她的手,可是没抓到。有一只手把她拖进一团看不到裂缝的黑暗中,而她不断地惨叫。那只手,手指头好长。
每次做那个梦,他都会猛然惊醒,浑身大汗,被子都湿透了,两条手臂在半空中翻搅,好像真的在挖那些叶子。每个礼拜他都会梦到两三次,一模一样的梦。有时候,他会在半夜三点猛然吓醒,浑身发抖,整个人彻底醒过来,毫无睡意。他跑到浴室用冷水冲脸,然后愣愣地看着镜中那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一看就是好半天。然后,他会到楼下去,翻开档案一直看,不管几个钟头,就这么一直看,看到儿子起床为止。到这个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那梦境就像特别为他量身打造的地狱,而那档案就像一个仪式,某种宗教,正活生生地吞噬他。
“早啊。”
亨特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来看,看到约翰·尤克姆站在门口。约翰是他的搭档,也是他的好朋友。“嗨,约翰。早啊。”
尤克姆今年六十三岁,头顶上只剩几根稀疏的棕发,下巴有一小撮灰白的山羊胡,瘦瘦的,不过身体很硬朗。这个人聪明得吓人,不过嘴巴却也尖酸刻薄得无可救药。他们已经搭档四年了,一起办过十几个大案子。亨特很喜欢这家伙。他那个人喜欢独来独往,有点自命不凡,不过,他却有一种罕见的独到眼光,一眼就能够看穿案子的核心关键。而这正是干警察最必须具备的本事。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不眠不休,支持他的搭档。虽然有时候他有点阴阳怪气,不太想搭理人,但亨特倒也不以为意。
尤克姆摇摇头。“看你累成这样,怎么,是不是昨晚过得太轰轰烈烈?我倒是希望有机会可以试试看,亲身体会一下。”
“少来了。”
尤克姆忽然不笑了,口气忽然轻松愉快起来。“好了,亨特,我知道你不太好过。刚刚只是跟你闹的。”说着他抬起手比了一个接电话的姿势。“对了,我刚刚接到一通电话,说不定你会想接。”
“哦,为什么?”
“因为他提到强尼·麦瑞蒙。”
“真的?”
“那位小姐想找警察谈一谈。我告诉她,严格说起来,今天我们这里只有我算是真的警察,不过,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那家伙从前确实很有警察的样子,只可惜感情受了创伤,现在已经变成偏执狂了。我告诉她,如果她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找那个人。说起来,其实两个都可以。你要一次找两个也没问题。”
“你那张嘴,休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