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买酒了吗?”
我说:“买了‘茅台’,花了一篇校旱的稿费呢!”
式微妈妈说:“就怕你父亲认不出你了?他怎么会想到,他的‘商痕’一经过整容,就不再是‘伤痕’了。”
式微妈妈笑得诚心诚意:“来,过来!让妈妈仔细瞧瞧,看看恢复得好不好,看看有没有你父亲年轻时漂亮。”
“我就是照着父亲的相片做的样板嘛!”我说:“三年前我刚做完手术,还没有完全恢复呢,那个留洋归来的美容博士就洋洋得意了,说我是他最骄傲的作品,说这是他做过的最成功的整容手术呢!”
式微妈妈说:“儿子成了作家,当父亲的也鸟枪换大炮,不用再喝散装的老白干了,你父亲他一定会高兴的,你妈妈和商彤也一定料想不到。”说到这里她神色黯然:“但愿你和商彤会一模一样。”她的眼睛潮湿了:“一模一样的漂亮,一模一样的可爱,一模一样的让人心疼,一模一样的好命。”
最后,式微妈妈从里屋的核桃木箱子里拿出一件驼色的毛背心:“这是81年第一次领着你去樱桃谷时,给他起了头织的,当时一气之下就拆了它,后来想通喽,就又给他织好了。还是他最喜欢的鸡心领,还是他最爱的驼毛线,我知道他最稀罕这样的毛背心。”式微妈妈说不下去了:“不知道他现在还稀罕不?他可能再也不稀罕了,但是,那是我欠他的呀!”式微妈妈哽噎难咽:“他欠我一世夫妻的情意,我欠他一件毛背心。”
呵,可怜的,可怜的式微妈妈!
凄然一笑,式微妈妈抹出一把的眼泪:“傻小子,你不知道,你父亲年轻时候有多好哦!那时候他是一座山呐,又高大,又冷峻,又稳重,沉甸甸地,让人爱在心里。”
“可是现在——”我抢白她:“他抛弃了您,他毁了您的一生。”我说:“您看看您自己,刚刚五十出头,就白了一头的发,背也驼了,腰也弯了,而且膝盖和腿——”
式微妈妈止住了我的话。
我想说,她的膝盖由于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地在佛前跪起,已经长出了硬硬的茧子和厚厚的死皮;
我想说,她的腿由于长时间蜷跪,血流不畅,不仅变形,而且风寒湿热,患了严重的寒湿痹。
我想说,这些都是父亲给害的。
只是这些话我似乎再也没有机会去讲了。
面对式微妈妈的佛堂,面对她信赖佛光信奉神明的那一份虔诚,我突然发现我所看见的已不是那个在情海浮沉中跌跌撞撞遍体鳞伤的失意老人,而是一个达观脱俗的睿智长者。
那些讲给俗人听的话,那些是是非非,我只能永远地咽到肚子里去。
我在泪水滂沱之中告别了式微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