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不知是啥原因,式微妈妈一直没回娘家看我,自认为做了错事羞愧难当奶妈总有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慌恐,夜夜不安:“这咋办呀,这可咋办呀,我给谁也没法交代,给谁也没法交代呀…….”
而铃铃姐姐,竟然吓得不会说话了。
本身就是瞎子再又变做哑巴。
后来式微妈妈来了,搂着我哭搂着铃铃姐姐哭又搂着奶妈哭,哭完了就要带我走,说是春天就要来了娃也三岁了也该上学前班去上学了。
奶妈就哭了:“我说过要让娃吃奶吃到五岁的,我的奶水还多着呢,我要让娃吃到五岁!吃到五岁!!”
我不走,我离不开奶妈;
我不走,我舍不得铃铃姐姐。
式微妈妈执意要带走我,坚定不移。
奶妈只好让步:“那……就……让我娃走……吧,去念书我娃才会有出息,我娃……奶妈等……等着你的大肥猪……新帽子和灯草绒的……新衣裳……”
奶妈摘下那盏红灯笼,噗噗地吹着上面的细灰,仔细拂去浮尘,交给我:“我娃走了……也把它……也带走吧,日后啊,想奶妈了……就看看它,夜里害怕了……就点亮它……壮壮胆子提提神……心也明了眼也亮了……别忘了常常让它照着……啊……让它照着…….照着我儿……照着我儿……好走路……”
铃铃姐姐也一直在哭,哭湿了一双瞎子的眼,憋红了一张无助的脸,却苦于说不出一句话,直到要分手了,她才恍然想起她的银脚铃,她终于摸索着取下了脚髁上的银脚铃,并把它戴在我的脚髁上,叮叮铃铃,梦里梦外的恍惚,一阵紧似一阵的响动。
奶妈没有了乳儿。
铃铃没有了弟弟。
只有思念了。
村子里最懂得心疼奶妈的老姐妹曾经劝她:“你该晓得做奶妈的就是这苦情的命,前世就欠人家一口奶,不要想不开,奶水里喂大的那可是人家的娃娃,迟早都要随了人家去的,人常说奶妈门前的狗吃饱了奶水顺门走的,疼别人的娃不如生一个自己的娃,反正再过两年你那男人就回来了,到时候再生一个吧!”
话虽这么说,奶妈的奶水却像一口旺盛的泉眼,常常在思儿心切的时候,暴涨着,胀痛着,接满了一碗又接满一碗,不忍倒掉:“我的乳儿,他一定在饿肚子,他吃了我三年的奶可他还没学会吃饭呐,他不定又瘦成了小可怜……”可怜的奶妈,她不知道,那一刻,她的乳儿也正在式微妈妈的尼姑庵里,茶饭不思地刻惦着她。日日相思,奶妈病了,**结起硬硬的肿块,流血,留脓,烂成黑洞,而那一刻,她的乳儿正被顽皮的孩子们讥笑着被人当作“狼挖脸”,像可笑的小把戏又像关在笼子里任人玩弄的小可怜,式微妈妈虽是小学校里的老师但也难以保证她的孩子不被人欺负,而我自己从此再也习惯不了新环境新茶饭新生活,脚上戴着的银脚铃让我时时刻刻想起铃铃姐姐,照亮生命的红灯笼又让我日里夜里忘不了奶妈。
谁能比我更无助?!
谁能听见我的哭泣?!
春天就这么……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