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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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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落红不是无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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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式微妈妈后来曾无数次地思忖:这一定是神灵的安排,或者是冥冥中她和从未谋面的姨妈自有难以割舍的缘份。传说中的尼姑庵鬼气森森,流言中的嫣红古灵精怪,式微妈妈从不轻信流言,她相信自己眼睛里所看到的所感知的一切,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残亘断壁处荒芜着的叹息,雕梁画栋所点饰的繁华旧梦,这三进三出的院落里穿梭往来的烟霭轻风,无不勾起他的深思与遐想。她想她是爱这座尼姑庵的,她想当初拥有这座尼姑庵的姨妈一定有万种风情千种姿态,一定是善良的美丽的;她的多情与多瘼妨碍了她的善良与美丽,使得他们无法与世同存,才要躲到这座尼姑庵里遗世独立。式微妈妈有时也会天真地以为,一定是某一处的神灵派她来看管这些遗世独立的所在。她会让自己一心一意去贴近这些凄婉故事里的物证,感觉每一处残壁每一块坍塌的廊檐每一尊被毁的神塑,都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与威严,久已死去的嫣红也会在她的像想里复活成栩栩如生的模样。

    再次睡到雕花睡床上,式微妈妈就像见到睽隔多年的老朋友,左看右看;一块抹布拿在手中,又是左擦右擦,擦着擦着就碰到了床栏上暗设的机关,“嘭”地一声挡板断开,“咯”地一声又一块挡板断开,两块挡板之间有着宽绰的空隙,手伸进去,一把就抓住一团柔柔软软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一个用花绒布头巾裹着的包袱,四角对折打着一个活结。

    式微妈妈最终打开的这个包袱的确出人意料,里边装着的既不是嫣红做女孩儿时穿过的粉红裙子翠绿衣衫,也不是当初出家剃度时那一头茂密的长了一十八载的厚实的秀发,更非金银细软的体己收藏,或者儿女情长的作念信物。

    那是一条雪亮的惨白的宽绰的绸缎。

    当它在花绒布的包袱皮里露出皱皱巴巴的一角,谁能想到它就是传说里的庵堂女子揉搓的绞乱如麻的秘密?就像一团情丝被谁织就了细密的经纬,就静静地搁置一边,情天恨海里派不上用场;或者它曾在谁的香阁里谁的豆蔻一般的盼望里轻梦一般地飘过,它的雪亮与惨白曾经让懵懵懂懂的女儿心在一瞬间空明澄澈,不思世间其它颜色。但它终究不过是一条绸缎而己,它的孤冷酷绝与世俗中的颜色是那样地不可调和,它不甘被染#狐的个性与品质都限制了不可以用来裁衣裁裙。而只能是一种豪奢,是富华的终极——就像水袖,维系在花团锦簇的戏服的袖口上,在唱念做打的戏子的吟唱里,延续喜怒哀乐。

    它真的是水袖吗?

    这种猜度令式微妈妈莫名兴奋,好像又回到了洞房花烛之夜,她在歌浓酒酣的醉梦里轻挥水袖,甩出去是一抹扑朔迷离的银练,收拢来是一朵刚刚出岫

    的青云。她知道她是在体验那份属于嫣红,属于往昔岁月,属于寂寞庵堂的快乐。手中的水袖是风情万种的寄托,她以它挥泪,作别往事与哀伤,拂去寂寞与惆怅。她能想像在无数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月明风清的时候,这寂寞水袖是怎样轻托着嫣红心里的忧伤,在尼姑庵的幢幢黑影里游荡。那真是一丝失意的轻风呵,空对着剪烛不眠,指冷心寒。而远处的高墙外,寥落的比天还远的地方,那闯荡江湖的武生又在哪一出折子戏里翻滚跌爬?

    式微妈妈轻拈包袱皮里的绸缎的一角,游丝一般地**,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好像在拉开一幕等候多时准备已久的新戏的帐幔,又像是扯开一个盛满古老故事的坛子——慢慢地,她听到隐隐约约的锣鼓声,是典型的秦腔戏的鼓点和锣锤,有悠扬的女声传来,兰花嗓子的拖腔,“唰”地一声帐幔终于拉开,一抹雪亮的惨白的颜色,从老故事的坛口飘忽而出,扯出一道银练,又扯出一道银练。

    惟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是水袖。

    果真是水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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