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敲出一声声丰厚与细腻,步步陌生。
“你爱她吗?”阳子问。怔怔地,对着那黑鱼红鱼游动的一汪深潭,似乎是在代替女儿审视端详,且看这样的眼睛里有多少挚爱多少真情淹在里面。
那些黑鱼和红鱼在一瞬间摇头摆尾,四散而去,空留一汪空明澄澈的心湖——它该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宁馨的地方,没有云彩的映像,没有风动的声影,既不曾泛起涟漪,也不曾有翻飞的浪花,它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让人一览无余看清它有多深,无遮无掩地体会它的底蕴,或者,只是为了让世间所有的在逼仄中窒息,在红尘中熬煎,在轮回中受难的疲惫的灵魂,找到栖息的心岸。
在很久很久以前,阳子似乎见过这样的湖。来不及在他的岸边做最短暂的停留,便匆匆告别去做更遥远的追寻。她走得太远,太远,沉醉在另外的情景中,带着一身的伤,终于回还,却见他依然一世殉情地等候着她。她终于扑进了他的怀抱,深切感受他的爽洁与清凉,并让这丝丝清凉浸润她焦渴的心魂,濯洗她一路风尘。后来,阳子终于挣脱了对于那片湖水的眷恋和倚赖,终于也对他有了新的感念——他是一只鹰啊,一只多么强健多么神勇的飞鹰!整日间骄矫地穿过天高云淡、碧空苍穹,掠过塞草西风、冻云冷月,终于在大漠浩淼、圆月直烟中折断双翼。他就有着这样一双心湖一般的眼睛,那时候阳子乐于做一只优雅的蝶儿,固守在她的风巢里,独坐西窗,邀风抵达;看云飘落,等待鹰的出击。只是后来他倦了。
阳子还能记得当年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已经不是鹰了,你走吧!”
风起云间,雁横天末,三点两点细雨过后,是不是当年的鹰又飞回来了?
相同的身高,相同的体魄,相同的俊眉朗眼,相同的一汪心湖。
他是他的儿子。
钟望尘说:“我和秋晓已经认识八年,相爱四年,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我爱秋晓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我们俩永不分离!”
阳子无言。
为什么,她和女儿都跌进鹰飞蝶舞的命运?
为什么,她们都投身这样的心湖?!
过去的一幕是迷茫,今日的一切是眩惑。
什么才是万劫不复的错呢?!
醉乡广大人间少,阳子知道这个可爱的男孩已在自己的爱情里醉成一杯陈年老酒,一杯甘苦难禁的新醅。虽然不知道这醉烂成泥的一杯,究竟是多少次春日的雨多少次旷野的风多少空芜的期待,才酿造出这满贮芳香、琥珀光泽的况味,心里却知道,这样的男子真的是“望断红尘谁染霜天晓”,他的情感里再也不会有另外的人。
“我爱她。爱她!爱她!!”
钟望尘就这样狂呼大喊着,回答了阳子的话。
那一汪湖水,因为急速涨潮,风起云涌,竟也翻滚成一片汪洋。
眼泪那么不可收拾。
钟望尘,噢,流泪的钟望尘!
阳子是亲眼细瞧着望尘长大的,从小男孩到大男孩,她从未见过他流眼泪,但是这一刻,他哭了。
阳子由儿子的眼泪想到他父亲的眼泪。
在那个风巢倦依的故事里,当她把手上的玉镯摔成粉碎,当她对他说:“这就是我了,今天碎在这里,再也拾不起来。”他的表情也是这般张惶无助,那眼泪也是这样如小溪流似的,一股一股地往下流。这样的情景在阳子的记忆里栩栩如生,清晰如昨,刻骨铭心。这么多年她常常会想起来,尤其是寂寞的时候,痛苦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这样一个绝世英俊的男人,一脸的高山流水。
那个不可一世的将军是流完了他的眼泪之后,就把她对他的全部念想都带走了,一去不归。他的儿子,却在泪流满面的当儿,扑通一声跪在阳子面前。
“你是最疼爱望尘的人是不是?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姑是不是?你永远不会反对我去爱秋晓是不是?”钟望尘连珠炮似的,声泪俱下:“姑姑,请你一定帮我!”
阳子扶起了钟望尘。她永远是最疼爱他的人,她永远是他最好的姑姑,她永远不会反对他去爱秋晓,只是她知道,望尘和秋晓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起来吧,孩子!你摇着的是一只没有水的船呀,在失去锚地的港湾里,纵然相思入骨,也得有海盗的心情。”
阳子的下一句话实际上是在祈求钟望尘:“答应我,孩子,让我们替秋晓隐瞒了这段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