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
这就是钟望尘的诞生。
他落草在他母亲的黑暗里了。
他落草在紫薇树下灼灼的花影里了。
他落草在在劫难逃的红纸伞的光辉里了。
他在他母亲的腹腔里横生竖长着久久不愿出来。
他俏皮的蜷伏和固执的流连窒息了母亲也窒息了他自己。
他的不情愿就像母亲的血流一样无休无止。
他的固执有多久,他母亲的血就流了多久。
最后,他在母亲耗完最后一滴生命的能量之前,变乖了,变得孝顺,变得善解人意——他终于停止了生命之初母腹内的玩劣,滑出那个温暖湿润的生命之门——他听见母亲酣畅淋漓的笑声,他从这种惨笑中阅读了入世的生动,这是羊水胎盘里怎么也看不到的生动呢!后来,母亲的呼吸微弱下去,他以为母亲死了;再后来,他接受了初乳,吸吮了乳香甘甜,才又听到母亲的呼吸。他听到好多人在喊太太醒了太太醒了太太醒了,他感到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屁股边拍边骂臭小子臭小子都是你害了你母亲你差点要了我们太太的命呢,他还听见母亲说你们不要怪宝宝了乖宝宝没有错的没有宝宝我还怎么活呀。再后来,他被随从中那个叫刘嫂的抱到一边的被窝里去,他听见了刘嫂的唧唧咕咕自言自语,又听见其他人的唧唧咕咕自言自语,他知道了紫薇知道了红纸伞知道了他的将军父亲,父亲的眼目里只剩下一只紫蝴蝶在飞。
钟望尘相信自己耳闻目睹的这一切不是虚妄,不是幻梦。
钟望尘亲历了母亲的苦难就再也不相信世上还有其它苦难。
也许正是他的心明眼亮报答了母亲的一片漆黑;
也许母亲生下他就是为了代替她的一双盲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