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坐在铁皮房里跟那五下棋，金高就进来了，拍拍那五的后脑勺让他出去，红着脸坐在了那五的位置上。我以为他想跟我下两盘棋，就重新摆好了棋子。金高迟迟不走子儿，我觉得他是心里难受，毕竟他妈刚刚去世，哪有心思好好下棋？我想安慰他两句，刚一开口就打住了，我不能提老太太的事儿，那样不好，他会更伤心的。金高知道我的意思，默默地拿了一个棋子在手里倒着个儿，我俩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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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我没问他，他经常这样，说不定又是喝酒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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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下决心脱离当前的生活，剁掉了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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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了一阵，金高突然开口了：“蝴蝶，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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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他心里难受，想出门玩几天，没在意：“应该啊，想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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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依旧低着头：“牛玉文想让我去他那里，他开了个铁艺店，做厨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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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突然明白了，他是想离开这里，“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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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什么，”金高把头垂得更低了，“我想换个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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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有毛病啊？”我一把掀了棋盘，“我哪里对不起你了？说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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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金高很不自在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棋子，“跟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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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什么要走？”我胡乱踢着地下的棋子，“哥俩玩儿得好好的，说散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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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终于抬起了头，眼圈红得像兔子：“蝴蝶，别往别处想，我走并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好，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金高直直地看着我，嗓音在颤抖，“我妈这一死，我想了很多……我妈的死跟我有很大的关系，是我把她活活给气死的，从小到大我让她操碎了心……不是拘留就是劳改，刚想跟着我享几天福，她竟然死了，死得那么突然，让我连声妈都没来得及喊出来……蝴蝶，原谅我，我想好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妈在天上看着我呢，她不会让我再过这种让她操心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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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你他妈给我滚蛋！”这些话深深地刺激了我，我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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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别这样，”金高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了我，“我真的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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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种日子？”我猛地推开了他，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告诉我，哪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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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样……”金高还想来抱我，我抬起脚把他踹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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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颓然坐在了沙发上：“我什么也不想说了，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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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门后大口地喘气，脑子里仿佛有一根棍子在拼命地搅动，耳朵也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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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叹了一阵气，默默地摘下腰上的BB机，轻轻放在桌子上，垂下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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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情景过电影一般，磕磕绊绊地穿过我的脑海。我看见少年金高骑在一辆崭新的26自行车上，撒开把，挥舞双手呼啸而过，风将他敞开的黄军装扯向身后，猎猎作响。我看见长出两撇胡子的金高手里提着一把滴着鲜血的牛角刀，站在我的对面大声喊，快跑！我还看见了酒醉中的金高，他摇摇晃晃地打着酒嗝冲我傻笑，哥们儿，下一个干挺了谁？眼前的金高逐渐模糊，模糊成了窗玻璃上花花搭搭的冰花……我把双手抬起来，使劲地在脸上搓了两把：“大金，别急，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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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不停地在大腿上按着右手的手指头，咔咔，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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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他的对面，尽量让声音柔和一些：“在哪里也是活，跟我一起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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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高依旧按着手指头，咔咔，咔咔，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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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我慢慢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BB机递给了他，“跟着牛哥好好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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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金高推回了BB机，“去了那里，这东西也就用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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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得着，”我掀开他的衣服给他挂在腰上，“想你了我就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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