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太监,我朝内房走去,远远看到房里的灯光映照出窗子上的人影来。
“小姐,现今爷对您的宠爱可是越来越多了呢。”房内隐约传出陪嫁丫头宝珠的笑语声。
“夫妻嘛,不都是这个样。”她的声音带丝慵懒,又带点得意。
“那可不是,放眼宫内,有哪个阿哥对福晋是像贝勒爷对您这样的专宠啊。”
她哼笑,“男人啊,专情的有几个?你也不是不知道,前阵子他还不是有了异心,现在能对我这样,恐怕良妃娘娘的话起作用不少吧。”
我欲推开房门的手在半空顿住。
“良妃娘娘?小姐,您上回进宫和娘娘说了那么半天的话,到底是说些什么呀?”
“没什么,不过是想娘娘得机会给他念上几句,哼,见天儿的为别人的女人魂不守舍的,哪儿像是个做大事的男人……”
不再听下去,我疾步离开,双耳轰鸣,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色铁青。她嘲讽的语气、前几次进宫请安时额娘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担忧又心疼的眼神,此刻全部汇集成急欲破胸而出的愤怒。自成长到能独当一面之后,我从未受到如此羞辱!而给我这般羞辱的,竟是我的结发妻!
原先曾经感动于新婚时她的护卫行为,现在才知道自己竟是表错了情,她在意的,只是她自己的尊严,从来没有将我包括进去。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放声狂笑的冲动,却习惯性地克制下去,手握成拳狠狠捶向一旁的廊柱。
手上的剧痛让我渐渐清醒了过来,靠栏而立,我闭上眼,寒意彻骨。
方才刻意遗忘的带着一丝怜惜与温柔的目光又重新在眼前晃动。这是茗薇第一次不带敌意地看着我,此刻,这目光竟已成了我唯一的温暖和安慰……
之九
从乾清宫出来,老九微微沉吟,而后问道:“八哥,皇阿玛命我们协助三哥编书一事,您觉得应该从何着手?”
我尚未回答,老十已插嘴:“说什么协助编书,不过是让我们帮忙找人,从举人里面挑也就是了。”
“老十,若真是如此简单,哪需要我们来做?”老九打断他的话,“三哥那儿的翰林学士本来就多,若是他们都没办法做成的事儿,必然要找更多学问高深的文人才行。问题是我们要从哪里下手。”
我微微一笑,“若说文人,我府里倒是有现成的一位在。”
老九双眼一亮,“八哥说的是何焯?我刚才竟没想到。他可是个人才,不讲学问,单凭他在江南文人中的地位,就不容小觑了。”沉吟一下,“但只他一人,即使有再大的影响力,只怕也没办法满足我们所需吧。”
“九哥忘了朝里还有一个人吗?”老十得意地笑起来,“说起影响力,他可绝对不下于何焯啊。”
老九看了我一眼,口中应道:“张大人啊……”
他那一眼的含义我自然明白,当时回了老九他们纳妾的提议,已然得罪了张之碧,此刻即使是奉皇命办事,他是否尽心协助也不是我们能够控制得到的。
低垂下眼,掩去波动的情绪,我声音依旧平和:“张大人的才学我一向仰慕,我们就挑个日子过府拜会。”
“八哥?”老九讶然。
我淡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至今尚无子息,对皇阿玛与额娘已甚感惭愧,想来也该是纳妾的时候了。”
银白色的月光,由敞开的窗子泻进屋里,洒在桌面铺平的画上。
我直立桌前。从白天老九和老十的惊讶目光中我可以猜到他们的想法,他们不曾想到我会同意纳妾,但他们更想不到的是,我同意,不是为了办差方便,而是为了这幅画。
“哼,若是想她,就早要了来,别等着人家成了别人的福晋才拿个画像睹物思人。”
画中,少女拈梅而笑,面容清秀,笑颜婉约,除却眉宇间仍留存的稚气,倒与另一人有几分相似。正因为这样的相似,才会让她毫不容情地发难吧。
画像中的少女面目渐渐模糊,而另一张苍白的脸和痛楚的眼越来越清晰。
小薇……
当几天前的那个晚上,这个名字头一次从我口中毫不犹豫地叫出来时,让我自己也是一惊,冬猎时十三在重伤昏迷时仍叫着茗薇名字的影像再次闪过,而后被失落与自嘲代替。
即使和十三叫着同样的名字又能如何?我不是十三,没有人会为我舍命相护。
那个瞬间,茗薇没有了我惯常看到的骨子里的柔韧与坚强,只剩下仿佛一碰就碎的脆弱。只是,这份脆弱究竟是因为她的伤痛,还是那时正抱着她的人?
那个瞬间,老四的行为已经逾矩,可他并不在意,当时的他恐怕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吧。他在意的,只是茗薇的伤,只是茗薇与他眼波纠缠时的汹涌暗流。
那个瞬间,老九动了一动,我知道他要对老四和茗薇有所行动,而我用对茗薇的问话打断了他。不愿此刻动手自然有我的考量,但身后老九的讽刺眼神仍是让我微微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