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正事谈完他们告辞离开,天色已暗。
没有点灯,我独自坐在书房内,任由黑暗渐渐笼罩自己。
昨天下午接到纳兰贵妃的口讯,说德妃先一步开口向她要了茗薇,她没好拒绝。当时也在场的十弟蹭地就冒了火,嚷着要在选秀的时候大闹一场,非把茗薇给抢过来不可。我自然知道十弟此去若真闹了起来会引发的严重后果,可偏阻止的话就是说不出来。这不是我的作风,却是第一次顺由自己心意来做的事。
为什么老四要的东西总是能得到?皇阿玛的关注、太子的信赖、群臣的敬畏……包括女人的心!若我的额娘也有德妃那样的地位身份……
自小就知道了,有一个出身卑微的额娘,即使身为皇子,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甚至正是因为出身皇家,才更要背负身份等级与世俗眼光的压迫。也正因为出身的限制,即使比旁人更出色,我也只能压抑住骄傲和锐气,让自己更加随和来抹平嫉妒与中伤。只有在独自一人时,我才能真正放松,任由情绪流露。
或许,这正是我对茗薇不愿放手的原因吧——她拥有我一直羡慕和渴望的真实。
面具戴得太久,很累,很累。
之三
喧闹声渐渐褪去,皇上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老十,今个儿怎么这么安静呀,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啊?”
我微笑着看旁边的老十起身回话,心里却突然有了些犹豫。
德妃娘娘的随身女官与十阿哥对上的事儿,这会子估计已经传遍整个畅春园了,话风是从我们这儿传出去的,也就预料到了皇阿玛的过问。在这个最提倡尊卑有序的地方,一个女官敢顶撞皇子阿哥,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不能就此扳倒德妃在宫里和皇上心里的地位,可她也要承担教导不严之过,这一时段失了圣意的日子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只是,那个茗薇的后果……
“回皇阿玛。”老十的声音响起,我倏然一震,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已伸了出去,竟是想拉住老十阻止他下面的话……
神色不变地缩回手臂,目光瞥向德妃那里,却不见茗薇的身影。眼角余光中看到老四和十三的脸色已沉了下去。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儿子刚才不小心被狗给咬了……”
“哈哈……”老十之后的话被笑声淹没,皇上笑得开心,旁边的其他人也凑趣地随着笑,却是神色各异。
老十重新坐下,轻轻哼了声,挑衅的目光与十三对视。
紧握的左手慢慢放松,我垂眸浅饮,不再管老九的探究与老十的突然变卦,只是为自己这几天来的屡屡反常而暗自慎戒。
在皇宫,容不下善良和心软。
我走在偏僻的小路上,远处灯光隐约,映照着那一方的热闹,而我,已从其中退出,任清冷寂静将自己吞没。
这种感觉,自小便已习惯。只是,小时候是因为被排斥、被孤立而躲在僻静处独自伤心,现在,则是主动退出皇宴,在该做的事情做完后,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
信步前行到湖边,我停下脚步。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另一个人。
月华如练,披洒在那人身上,淡淡地泛起一股光晕来。湖水、山石、碧草、红花、伊人……站在树丛旁,我已不想移动脚步。
宁静柔和的面容,似与月色融为一体。夏日的夜风和着花香漂浮在空气里,仿佛是下午她撞到我时留在我怀中的那抹馨香。
现在的她,柔软而温暖,但我忘不了下午她站在门口听到老十说话的时候因怒气而嫣红的脸和眼里仿佛要迸发出来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