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内堂里,扑鼻的茶叶香从古典老旧的建筑物传透出来,一抽屉一抽屉的茶柜放着春夏秋冬的茶收,经年累月,新茶、旧茶混合成浓郁的味道。
屋子的一角放着一只炭火熊熊的火炉,炉上撒着橘皮,清香的暖意暂时隔绝了冻结人心的寒冷。
里外均没看见一个出来招呼的人,原来做生意的外堂也看不到人,空荡荡的感觉很不好。这时候,老仆瞧见了正把油纸伞放进伞里的红绫。
“啊,小小姐,你怎么跟着进来,这样不行喔。”
“这是我家。”她还带淡淡童音的声音很是坚定。
“原来是回家小姐,对不起,请问令尊……”有股怪异在老仆心中蔓延,只是那感觉不是他这外人该说的。
“在那。”她拢起方才被风吹乱的长发,用一柄随身携带的象牙梳固定,精致的五官霎时整个呈现在朦胧的灯光下。
她指着木桌上供奉的一对牌位,香烟袅袅,一切都是簇新的。
“这……”老仆震惊得说不出话,一旁的火觞却毫无表情。
“大雪前出的殡,葬在紫青山头。”她的脸色雪白,眉眼间飘逸着灵气,薄软的唇泛着青紫,仿佛梦一般幽缈。
老仆觉得匪夷所思。戴孝的子女居然一身红,这算哪家的规矩?更糟的是,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回家没了主人,应该络绎不绝的人潮只剩下墙角的蜘蛛撑场面,萧条的景象比迟暮美人还不堪。
“那么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抱着一丝希望。
“就我一人。”她点燃了素香,递给他们。
老仆恭敬地上了香,可火觞只以充满野性的眼瞪着香头那点微亮,看似无情的薄唇蠕动了下,终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接着把香丢给老仆,眼光又回到红绫绝美的脸上。
“那怎么办?回老爷跟夫人日前答应让我家少主到芝径云堤住一阵子,也才几天,怎么就……”
回、火两家真正的关系,他也搞不清,回老当家回浚然他见过一面,也是跟着城主出来办事时偶然相遇。
专卖茶叶出名的回浚然身强体壮,有双铜铃大眼,那么健硕的人居说走就走,虽说人生无常,但……不会又是他家少主这扫把星干的好事吧?不管亲疏,只要他家少主要去的家庭,没有一户能幸免于难,不是家中突然被祝融光顾,烧得片瓦不留,要不就全家死光光。现在怎么办?他们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却又碰上这种事,回家是他家少主最后一线希望呀。
这实在头痛!
正当老仆犹豫不决的时候,火觞启齿了,“你为什么穿这一身红衣裳?”
“穿红衣裳不对吗?我娘说她最喜欢看我穿鲜艳服装的模样,我穿这样,也许她跟爹会回来看我。家里空荡荡的,我很不习惯。”她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沮丧,但是眼神一派认真,显然她一直把父母说的话奉为圭臬。
火觞暗忖,一个被教养得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就连家中有丧事也不晓得要穿素衣,可见她的父母对她宠爱至极,给了她一个无忧的生活环境。
该死的是其他亲友没一个人教她吗?
“少主,我看我们先回日光城吧。”老仆叹了口气。
他是可以就这样把少主丢下,但良心不允许啊。
“不用了,我决定住下来。”火觞与他唱反调。
老仆不赞成的表情形诸于外。
“少主,这样有违伦常,会遭非议的。”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
“我呸!哪门子的伦常,我爹把我扔在这里就是天理吗?”火觞的反应是吐一口口水。
“少主,按辈分来说,这小小姐是您的姨婆,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妥的。”老仆在心里思考了老半天,终于理清两个人的辈分。
火觞懒得理他,去他的惊世骇俗,去他的纲常人伦,去他的龌龊思想,愈是反叛的事他愈要去做。“她是我祖奶奶也一样,回去告诉那些巴不得我死在外面的人,他们可以安心的多苟延残喘几年,我在这里住定了!”
“是……唉,少主。”也许,离开是非多过家庭温暖的日光城,能让他快乐一点。“那……
老奴回去了。”
唉,还是担心啊!他可怜没人爱的少主。
尽管忧心如焚,进退两难的老仆还是要罗唆一番,“请姨婆好好照顾我家少主,他在家的时候吃了很多苦……”
可说归说,老仆心中着实怀疑,一个小巧可人的小姐,柔弱的气质真有能耐照顾他家性子不定的少主人吗?
“我会的。”红绫飞快答应,并不知道这一应许将会扛下什么样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