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你看到爸爸拿刀杀妈妈吗?”另一名男记者紧接着提出问题。
看到这么多大人围着他,还有一大堆麦克风凑在面前,小男孩显然吓坏了,躲在陪伴的警察身旁啜泣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但是记者们并不放过他,尖锐的问题宛如连珠炮一样,一个接一个丢向他。
“小弟弟,你知道妈妈死了吗?”
“你很难过吗?”
“希不希望妈妈回来……”
贝晓雨远远看着小男孩恐惧苍白的脸色,心里觉得好难过,也好想哭。
她真的觉得他好可怜,遇到这群咄咄逼人的记者,就像落入狼群里的小羊,除了不断瑟缩发抖外,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
发生这种事,这孩子一定受到惊吓,而且难过极了,他们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把小男孩还没痊愈的伤口又血淋淋地撕开。
看到这一幕,她就不忍像其他记者一样,过去用这些尖锐无情的问题再让他受一次伤害。所以无论和她一起采访的摄影记者如何催促怒骂,她就是不肯过去,最后干脆跑出人群外。
她告诉自己:大不了不做了!
“气死我了!”摄影记者咒骂了声,不劝晓雨了,自己扛着摄影机到前头去拍摄。
“愚蠢的问题!”身旁传来一声低低的轻骂,引起贝晓雨的注意。
她悄悄转头一看,只见一名清瘦秀气的女生和她一样站在人群外远观,而她的手上也和晓雨一样,握着一支麦克风。
“请问……”因为感到好奇,贝晓雨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应该是采访记者吧?既然是记者,为什么不去采访,还用那样的字眼形容其他记者的问题?虽然她也很不喜欢记者们提出的问题。
那女孩转头看她一眼,冷声道:“难道不是吗?问一个刚失去妈妈的孩子他难不难过,这不是废话吗?哪个孩子失去母亲不难过?问他希不希望妈妈回来,希望又如何?他说希望,妈妈就会死而复生吗?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不是愚蠢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我连问都觉得羞耻。”
“你说得真好欸!”贝晓雨忘我地拍手,这番话完全说入她的心坎里。“我也觉得那孩子很可怜,所以不忍心过去采访。”
“心有同感。”女子淡淡勾起唇角,主动伸出手表示友好。“我是敌台的采访记者,名叫白育慈。”她秀了秀麦克风上“朝宇电视台”的字样。
“啊,你好!我叫贝晓雨,是环球电视台的采访记者。不过为什么说敌台呢?应该是友台才对吧!”贝晓雨认真地问。
既然是同行,那应该是朋友才对吧?
“嘻嘻嘻……你真可爱!”名叫白育慈的女孩笑开,刚才笼罩着她的冷淡气息瞬间温暖不少。
“既然你我都不想采访这则新闻,何不一起去吃顿午餐?”白育慈真心想跟她交个朋友。
“好啊!反正采访不到新闻,回去一定会挨骂,不如吃饱一点,下午才有精神听训。”
“好极了,那我们走吧!”
于是两个年轻女孩相约跷班,一起吃饭去了。
下午回到电视台,贝晓雨果然挨骂了,被炮轰了将近一个小时,因为主管要开会,才勉强饶过她。不过临走前,主管说要扣她一个礼拜的薪水作为处罚。
虽然挨了骂还被扣薪水,但贝晓雨心情依然很好,因为她自认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恋人又远从香港来找她,两人不再跨海遥遥相隔,等会儿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好不容易熬到工作结束,她拿出电话打给饶子炆,就背起大背包急忙下班了。
饶子炆已经租了车,就在电视台门口等她,准备送她回家,顺便见她的家人,向她们赔罪。
他已经打算好了,在取得她家人的谅解之后就把她带回香港。公事缠身,他无法在台湾停留太久,而他更不能忍受没有晓雨的生活,所以带她回香港是无可避免的事。
在车上,贝晓雨把自己今天被派出去却没有采访的事情告诉他。
“……你不知道,那个孩子真的好可怜!我不忍心采访,结果回电视台之后狠狠挨了一顿骂。”
饶子炆默默听她说完,他才叹口气说:“晓雨,你不适合当记者。”
“呃?我不适合当记者?”贝晓雨愣愣地看着他。
“你太善良了,晓雨!”饶子炆对她安抚地一笑,接着道:“善良是好事,但对某些职业而言,善良的人注定无法生存。譬如警察,如果警察心软不忍对歹徒开枪,那么警察自己和社会大众的生命反而会受到威胁。还有医生——如果医生太善良,不忍心截断病人应该切除的肢体,反而会导致病患死亡。所以在某些时候,残忍是必要的!”
“残忍?”听起来好可怕!
“没错!像新闻记者做的采访工作,不也很残忍吗?不管当事人是不是刚死了先生、没了妻子、丧失父母或是痛失子女,也不管他人多么悲伤难过,都得硬着心肠做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