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激动,那样不能自已。她的眼睛濡湿,眼镜片上浮着一层雾气,她竟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了。许久之后,看到亭亭始终不再翻动,她俯身再看了一眼,原来这孩子在一日倦游之后,真的沉沉入睡了。她叹了口气,在那孩子的额上轻轻的吻了吻,低声的说:“好好睡吧!孩子。做一个香香甜甜的梦吧。”
她再叹息了一声,悄悄的退出了亭亭的房间,并且带上了房门。于是,她发现柏霈文正站在那小厅与走廊的交界处,面向着自己。她知道他的耳朵是很敏锐的,她走过去,招呼着说:“柏先生,还没睡吗?”
“到这儿来坐坐吧。”柏霈文说。
方丝萦走了过去,在小厅中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小厅里没有开大灯,只亮着一盏壁灯,光线是幽幽柔柔的。柏霈文斜倚在落地窗上,静静的说:
“你忙了一个下午。我看,你是真心在关怀着那个孩子,是吗?”“我关怀她,因为她太‘穷’了。”方丝萦说。
“穷?”柏霈文怔了一下。“你是什么意思?”
“我从没看过比她更贫乏的孩子!”方丝萦有些激动。“没有温暖,没有爱,没有关怀,没有一切!”
“你在指责我吗?”柏霈文问。
“我不敢指责你,柏先生。”方丝萦说,竭力缓和自己的情绪。“但是,多爱她一点吧,柏先生,那孩子需要你!”她的声调里竟带着点儿祈求的意味。
柏霈文为之一动。“我知道,”他说,这次声音是恳切而真挚的。“你一定认为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可是,你要知道,我一向不太懂孩子,而且,我不知该怎样待她,这孩子,她总引起我一些惨痛的回忆。咳,方小姐,我想你听说过她生母的事吧?”
“是的,一点点。”方丝萦轻声说。“那是个好女人,值得你终生回忆……”柏霈文陷入了沉思之中。“人,常常由于一时糊涂,造成一辈子不能挽回的错误,如果她还活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痛楚的、渴切的语气,冲动的说:“我愿牺牲我所有的一切,挽回她的生命!”“哦,先生!”方丝萦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她被撼动了,她在这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份烧灼般的热情和痛苦,这把她击倒了。她感到迷茫,感到困惑,感到仓皇失措。
“噢,”柏霈文猛的醒悟了过来,一层不安的神色浮上了他的眉梢,他立即退缩了,一面支吾的说:“对不起,方小姐,请原谅我,我不该对你说这些,我有些失态,我想。”
“哦,不,柏先生,”方丝萦仓促的说,心情激荡得很厉害,她懊恼引起了柏霈文的这些话。站起身来,她匆匆的说:“我很累了,柏先生,我想回房间去睡觉了,明天见,柏先生!”
“等一下,”柏霈文说,敏感地。“你似乎有些怕我,方小姐。”“不,”方丝萦情不自已的瑟缩了一下,觉得十分软弱。
“别怕我,方小姐,”那男人深沉的说。“如果我有什么失态和失礼的地方,请你原谅,那是因为我很少和别人接触的原因,尤其是女性。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礼貌,也忘记了该如何谈话。”“哦,你很好,先生,”方丝萦有些生硬的说:“我并不怕你,从来没有。好,再见了,柏先生。”
转过身子,她匆促的回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走得那么急,好像要逃避什么。
现在,她躺在床上,瞪视着天花板,无法让自己成眠。白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重演,一幕一幕的,那样清晰,那样生动,她简直摆脱不开这父女二人的形象。那盲人的岁月堪哀,那小女孩的境况堪怜,怎样才能帮助他们呢?为他们找回那个死去的妻子和母亲吗?她猛的打了个寒战,带着秋意的晚风从纱窗外吹来,夜,已经深了。
她看了看手表,快一点钟了,四周那么安静,那个柏太太还没有回来。拿起一本英文本的傲慢与偏见,她开始心不在焉的阅读了起来。事实上,她的思想一点都不能集中,她的目光也不能长久的停驻在书上。每看几行,她就会不知不觉的抬起眼睛来,对着那瓶玫瑰花,或是那个尤莉特西的雕塑像,默默的出神。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声汽车喇叭声惊动了她,那个柏太太回来了。何必按喇叭?这样夜静更深的时候!难道她没有带大门钥匙吗?她放下了书,下意识的倾听着。汽车开进了花园,车门“砰”的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接着,是高跟鞋清脆的走进客厅的声音,然后,她走上楼来了,一面上楼,她在一面的唱着歌,声音唱得很高,她的歌喉倒相当不错。唱的并非时下流行的小曲子,而是那支有名的旧诗,被谱成的歌:“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她并没有唱完这支歌,她的歌声猛的中断了,似乎受到了什么打扰。方丝萦没有听到隔壁房间打开的声音,但是,现在,她听到柏霈文那压抑的、恼怒的低吼:
“爱琳!”爱琳?那么,这是那个柏太太的名字了?
“怎么?是你?柏霈文?”那女人的声调是高亢而富有挑战性的。“你有什么事?”“你能不能别吵醒整栋房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