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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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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什么?孤寂,是的,仅仅是孤寂,一种根深蒂固的孤寂。

    站起身来,他无法再在这幢房子里待下去,他必须逃开一些什么,或者,就是想逃开那份孤寂。走上了大街,他无目的的向前踱着步子,带着不必要的匆忙,好像寂寞正在他身后追赶他。这是初秋的天气,正是标准的“已凉天气未寒时”,午后的阳光有几分慵懒,给人困倦的感觉。

    信步而行,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忽然间,他停住了,惊异的发现自己正站在雅真的门外。是什么潜意识把他带到这儿?他瞪视着那两扇大门,不能决定是不是要敲门。许久以来,两家已经不来往了,这并不是因为杜沂生了可欣的气,只是见了面觉得尴尬和不自然。现在,这两扇门在诱惑着他,多年以前的那两阕词也在诱惑着他,可欣信中那句简简单单的问候也在诱惑着他……伸出手,他在恍惚中敲了门。

    门开了,是阿巴桑,笑脸迎进了杜沂。

    在客厅里,雅真惊异的望着杜沂,有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表示些什么好,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客人,空气僵了一会儿,杜沂先打破沉默。

    “好吗?这一向?”他没想到自己会讲出这样两句普通而疏远的客套话,暗中感到几分沮丧。

    “还好。”雅真答,有些局促的递上一杯茶。

    “可欣呢?”“和纪远一起出去了。去——办出国的手续。”

    “哦?”杜沂有些意外。

    “他考上一个美国机构的工作,今年年底以前要上任,工作很难得,又可以带家眷一起去。”

    “哦——”杜沂的神思游移了起来:“那么,你呢?”“我?”雅真淡淡的一笑,眼睛依然清亮,眼角的皱纹没有损及她的美丽,反而增加了她高贵的气质。“我想留在台湾,但是他们说服我一起去。”

    “哦——”杜沂又长长的“哦”了一声,感到自己表现得像个傻瓜。“你——已经决定了?”

    “原则上是决定了,因为——不这样决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幢房子是学校的,学校早就要收回了,我们这些年来,你知道也只靠保险金、抚恤金、和一点点积蓄凑合着过日子,总算熬到今天,纪远和可欣坚持要孝顺我,一定要我在她身边,否则,她也不去,让纪远一人去。纪远呢?这孩子真……”她把下面的话咽住了,不愿在杜沂的面前夸赞纪远。但是,许许多多的感触是咽不回去的,对于纪远,她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那个孩子!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她几乎有种庆幸的心情,因为可欣选择了纪远而非嘉文。

    “那么,你也要去了?”杜沂又多余的问了一句。

    “是的。”“那么……那么……”杜沂喃喃的说着,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他的神思又陷进一种迷离恍惚的情况,在迷离恍惚之中,看到的是雅真微微含笑的嘴角,微微含愁的眼睛,和那微微含情的神韵。他心怀荡漾,不敢相信雅真也要远走了。

    “嘉文好吧?湘怡什么时候生产?”雅真关怀的望着杜沂,心旌也有一阵摇荡,在花园中吟诗的日子如在目前,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只谈下一辈了?

    “还好,湘怡快生了,大概还有一个多月。”

    “恭喜你,要作祖父了。”“几乎让我不敢相信,”杜沂说。凝视着雅真,她的鬓角已白。“我以为——我们还都在年轻的时代,偷偷的在花园里闲荡,只求能见一面,交换几句话——那日子好像还是昨天。”他微喟了一声。“记得吗?雅真?记得我为你写‘惆怅为花痴,问花知不知’的事吗?”雅真的脸蓦地绯红,突然间把旧时往日拉到眼前来,让人感到难堪和羞涩。她垂下眼帘,讷讷的说:

    “那——那些以前的事,提它——做什么呢?”

    旧日的雅真回来了,旧日的雅真!刘海覆额,双辫垂肩,一件对襟绣花小袄,鬓边斜插一朵红色的小茶花,动不动就红着脸逃开。杜沂神思摇摇,心神不属。好半天,才说:

    “你说——你并不想到美国去。”

    “是的,那儿人地生疏,生活一定不会习惯。”雅真轻声的说。“我说——我说——”杜沂结舌的说着:“你——能不能不去?”“怎么呢?”雅真凝视着杜沂。

    “你看,我们曾经希望下一辈联婚,但是失败了,”杜沂的舌头忽然灵活起来,许多话不经思索的从他舌尖源源滚出:“我刚刚才想起来,我们希望下一辈联婚,不外乎因为我们自己的失意,多年以前,我们虽没有私订终身,也总是心有灵犀。那么,我们何不现在来完成以前的愿望呢?”

    雅真惊愕的张大了眼睛。

    “我——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我在问你,你肯不肯嫁给我?”

    雅真呆住了,张嘴结舌,她无言以答。

    “我们都经过许多变故和一大段人生,生命里最美好的那一段时间已经糊里糊涂的度过去了,现在,儿女都已长成,也都获得他们自己的幸福和归宿,剩下我们这对老人,为什么不结合起来享受剩余的一些时光呢?”杜沂滔滔不绝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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