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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茅岭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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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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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对儿子好不好,邻居说,叔叔好,叔叔对儿子只有这样好了!我们说这青年待你可是真好啊!是呀!她说,他待我是好得很!探亲的条子一寄过去,几天以后人就到了,大包小包的。再过几天他又要来了,如你们不回上海就可看见他了。我们队长说:他为什么待你这样好?我看看你又没什么好!我说:我也不晓得,你们问他自己去吧!半个月前他来信说,儿子撬了橱门,把钱和叔叔的西装偷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们问,儿子已经能穿叔叔的西装啦!呀,儿子很高,长得非常漂亮,小时候,曾被歌剧院舞蹈队挑去,他吃不了苦,逃了回来。这小鬼迟早也是要吃人民政府这口饭的。这样倒也好,我也希望他来吃人民政府这口饭的,我们问"吃人民政府的饭"是什么意思,她说就是吃官司的意思,在这里都这么说。

  从此,我们每天傍晚都要问一问,她的那位大男孩有没有来探望,每天下午都有农民的拖拉机送来探望的家属,却没有那个青年,直到我们走后。

  当我们与她分手时,发现她是有吸引力的。她的吸引力在于她的聪敏。可是,如她这样聪敏和洞察,却为什么会走上这样一条不明智的道理?她显然不是为虚荣所驱,那长江轮上的男人是不会给她什么虚荣的。一切的发生,又都缘于这长江轮上的邂逅,假如她没有遇到这个男人,她的今天会是一番什么面目?这男人又以什么吸引了她?她总是说,他会讲笑话,会讲笑话难道是一个重要的禀赋?她自己也很善说笑话,谈话间,妙语连珠。她有使人快乐的本领,这是她的吸引力所在。这种使人快乐的本领,大约也是那男人吸引她的所在了。我们满意地回到队部,队长们说:"又是和她谈吧!"每一回记者来访,都派她去谈话,每一回都圆满完成任务,皆大欢喜。劳教们都愿意和她住在一屋,她虽从不打小报告,却也从不被人报告,她也能与队长顶嘴,顶完之后队长才发觉被她顶了嘴。她从不与人争吵,也无人敢欺她,她还使人很开心。她使样样事情都很顺利,很摆平。她还使个个人都很满意。我想,这大约就是如她所说:吃得来官司。而许多人是吃不来的。官司是什么呢?就是"吃人民政府的饭"。

  无论怎么说,三中队的人到底曾经沧海,比较别的中队,确实"吃得来"官司些。

  中午时,雨停了,太阳出来了,照耀着茶林,一片油绿,起伏的丘陵有一抹黛色,这情景是好看的。我们收了伞,送她回三中队吃饭,报栏前有一女孩在出报,她喊她"娟娟",还告诉我们,娟娟的男朋友是个英国人,在伦敦;娟娟这次"二进宫"也是冤枉官司,她在一个大宾馆的客房里,一个外国人要与她亲热,她不允,正拉拉扯扯时,公安人员撞了进来。她至今也没有承认,天晓得是怎么回事。娟娟长得不俗,高大健美,气质很大方,字也写得端正。

  下午我们采访的也是一个大叫冤枉的女孩,她的事情,连队长们都感到困惑不解。她二十七岁的年龄,已是第三次因卖淫来到白茅岭,并且第二次和第三次之间仅只相距两月。据说,当她第二次劳教期满,下山回家,她是真的决定重新做人。她决定做一些百货生意,回沪后不久就去寻找门路,经人介绍,与一些百货个体户达成联系。一日,他们谈好买卖,一个个体户请她去旅馆坐坐,然后就发生了关系。事后,那人因其他女人的事案发被捕,将她也一并交代出来,当承办员找到她证实口供时,她矢口否认,态度相当强硬,爱理不理的。承办员一次一次传讯她,她一次一次地不承认,心里却慌了,她想:这事如说出去,会怎么样呢?事情是只这一桩,可是她是有前科的人,会不会一次做十次判?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呀!这时,白茅岭带她的中队长到上海来读书,去她家看她,见她愁眉不展,问她有什么事,她就说遇到这样一个麻烦。队长立即去找承办员了解情况,承办员说,我们并不是要搞她,只是希望她能够配合,证实口供,将那人的案子结束,并希望队长能帮助做做工作,队长将承办员的意思带给她,第二天,她便将这事交代了。不料,却判了她三年,队长说,她前两次劳教期间,都比较文静,态度也温和,不太与人争执,有相当的自控力。而这一次却大不相同几次要自杀,与人打架,性格变得非常暴烈,队长们对她说:我们也与你实话实说,判的事不归我们管,我们不知道,你就不应当和我们闹。你要不服,可以再写申诉,自己不会写,我们替你写。而她则大哭说,她不写申诉,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公理,这个社会是专门与她作对的,从来没打算要给她出路,坦白从宽,悔过自新都是说说骗人的!她横竖是要出去的,出去之后她横竖是再要做坏事的,她横竖是要和这社会作对的!

  她来到我们面前,三句话出口就哭了,她说她恨这社会,恨这世界,恨所有的人,她反正也没有希望了那就等着吧!她头发削得短短的,穿一身白衣白裙,中等偏高身材,匀称结实,她的气质似比较细腻,确像是淮海路上的女孩。她家住在淮海中路,兄弟姐妹多人中,她与妹妹最好,可是妹妹死了。说到妹妹,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她咬牙切齿地诅咒她的父亲,说是她父亲害死了妹妹。在她第一还是第二次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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