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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广苓中篇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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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也无聊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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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已经该成文物了。

     我母亲从此再不许我找老姐夫饮酒,说是家里有个酒半疯就够了,再出个女半疯,更让她堵心。但是我母亲怎能管得住我呢,我是个长腿的东西,只要她稍一不留神,我就溜到后院去了,进了后院就是进了酒缸,能不喝酒么。应该说我的酒量都是我的老姐夫培养出来的,我们家的偏院实际是个很不错的饮酒培训班。长大后从事文学艺术,常与文友酣畅痛饮,往往喝上大半瓶北京昌平厂出的红星二锅头仍没有醉意,可见是打小练出来的童子功。

     为当年那场醉酒,我竟然还得了个“酒斛子"的称号,酒斛子是温酒用的小瓷瓶,小口大肚,一扎高,装不多,随喝随温。老姐夫说那天我跟他在一起喝酒,才喝一碗,我就倒了,现了原形,原来是个只能装二两的酒斛子。我说我是酒斛子,他是什么,他说他起码是个大酒瓮,装个四五十斤没问题。我为自己是个小酒斛子而遗憾,而难为情,就有些失意,老姐夫不管这些,老姐夫又提来酒,大口大口地喝,也让我喝,我就跟着他喝。酒酣耳热之际他说,咱们俩的酒量北平城里是没人能比的,咱们要酒压皇城一带,拳打东西二城。我说,对,……打,打……二城……

     东西二城没打到,挨了母亲一顿臭揍。

     母亲气急败坏地说,又去喝酒,又去喝酒,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没记性呢!

     让一个孩子长记性,那是很难的事,闹不好就会适得其反,母亲越是让我长记性,我越是没记性,偷偷摸摸跟着老姐夫照喝不误,且大有长进,小小年纪就懂得了“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的酒鬼意境,称得上是资深酒徒了。所以我现在从来不让我的孩子长什么“记性”,一切都顺其自然,我相信我的孩子比我发展得健康,也会比我有出息。但在酒上,她比我差远了,我想这是因为她小时我没有拦着她喝酒的缘故。

     老姐夫不能离酒的原因是因为他吃药,我们都知道他常服一种叫做“五行散”的东西,五行散是由硫磺、钟乳等矿物金属制成的烈性强身药,服药后必须在院里急走两个时辰,以解药毒,所以叫“行散”。那药的引子就是酒,否则那毒是散不出去的。“五行散"是一种土黄色粉末状的东西,捣药是老姐夫的日常工作之一,那药都是随吃随捣,细腻得如一缕轻烟。看着老姐夫抱着药钵,坐在桌前那一丝不苟的认真,常常让我想起月宫里捣药的兔儿来,据说那兔儿需日日捣药,跟那砍树的吴刚一样,没有一刻停歇,我于是认定,那兔子捣的必定也是五行散。我问过老姐夫,这种黄末儿吃下去有什么好处,老姐夫说妙不可言。。我问怎的妙不可言,老

     姐夫说,要成仙就必须服散服丹,这些东西都是长久不会改变的物质,自天地开辟以来,日月不亏明,金不失其重,食之可以长生。五谷鱼肉,极易腐朽糟烂,人吃了也是如此,这就叫天人合道,理契自然。吃了五行散,可令人身安命延,体生毛羽,邀游上下,使役万灵。我说,体生毛羽,那就是长了翅膀,像家雀儿一样要飞呀!老姐夫说,当然能飞,道家称之为举行轻飞,白日升天。

     就为这个“体生毛羽”,从此我就对老姐夫格外注意了,很希望有朝一日我们的老姐夫身上能像鸡一样地长出毛来。有一回跟看门老张谈论起体生毛羽的事,老张郑重建议我,再跟老姐夫谈到“白日升天"这类话题时一定要他带上我们俩。我说这怕不行,咱们也没服五行散,死沉死沉的,带不动。老张说,你没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么,那个吃了丹药的刘安白日升天,还不是把家里的老婆孩子猫儿狗儿都带上走了。我说升了天还能回来么?老张说大概不能。我说,那我就不升了,你要升你跟着老姐夫去升,天上缺个看门的也不一定。老张说他升了天就不会看门了,他就是仙家了。我问仙家有什么好,老张说好处大了,想吃什么有什么,想要多少钱有多少钱,想娶几个媳妇能娶几个媳妇.想逛街就逛街,想听戏就听戏。我说,依你这么说,我阿玛就是仙家了。老张说差不多。

     吃了五行散的老姐夫在院里走动绝不是没有目的的瞎走,人家走的是步罡踏斗的缭绕之法,名日“步虚",又叫“禹步"。据说是从大禹那儿传下来的,大禹治水时小腿受伤,步行困难,便走出了这一套奇怪的步伐。让不明真相的人看来,那步子很像今日交谊舞的三步,即迈一步点两点,我们常说艺术源于生活,大概这舞就是源于受伤的大禹了,从那蹴蹴点点的步伐足可看出当年大禹的伤痛之深,我们的老祖宗为了我们今日的幸福生活,花费的代价真是太大了。看得多了,我便看出了眉目,老姐夫“步虚”时面东背西,先往南三步,再奔东南,而后正东,往往要走出一个八卦的形状。地上并没有八卦的图形,所以,外人猛一看,只见老姐夫在地上圈圈点点,穿来绕去,很是有些莫名其妙,其实这里头的名堂大了,让老姐夫说,这叫“三步九迹",上应“三元九星”之数,含某行无咎的意思在其中,吃了再毒的药也会平安无事的。

     老姐夫信奉老庄,追求的是神仙与不死,他的生存原则是不过度劳累,不过度用脑,不过度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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